第140章 风光
三月过去,天就渐渐开始热了。去年因着大选的缘故没能去避暑,今年宫中就人人都盼着去行宫走一趟,不止为凉快,更为行宫中规矩松些,还有许多宫里没有的景致可看。
宫里的女人啊,被困在这一方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总归是闷的。再怎么贤良淑德,也会想瞧瞧新鲜。
但眼下的皇宫,愈发不同于早些年了。
早些年后宫人员不多,到避暑时阖宫都去也不费太多工夫。眼下历经几次大选、后宫又陆陆续续添了几个孩子,若各个都去不免大费周章,便必须要有取舍。
如此一来,永信宫的就被踏破了门槛。许多小嫔妃不敢搅扰夏云姒,就去央含玉说项,直逼得含玉也不得不躲到延芳殿来。
含玉跟夏云姒说:“娘娘放心,那些求过来的人,臣妾哪个也不曾私下应过,绝不给娘娘添半分麻烦。”
夏云姒淡泊笑笑:“玉姐姐不愿意见,咱们就把永信宫的大门关上便是。其实这样的事哪里是你我做得了主的呢,总归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含玉衔着笑垂眸:“可谁又不知道,能得娘娘的‘意思’,便也是皇上的几分意思了。”
这话点到为止,再多说一分便是大不敬的揣摩君心。
但事实也确是如此。皇帝从来都对后宫说不上多上心,避暑的人员安排向来是掌权宫妃列个单子呈给他过个目便罢了。这事最初自是佳惠皇后操持,后来交到贵妃、昭妃手里,再后来是德妃。
如今,也就是看夏云姒的意思了。
不几日,这单子就理了出来,宫中的高位嫔妃——贤妃、燕妃、和妃、宋淑仪、柔淑媛自都要去。往下,夏云姒挑了贤妃宫中随居的赵月瑶、自己宫里头的含玉,外加三两个近来还能见到圣颜的。
莺时帮她誊抄单子时觉得有些意外:“娘娘何必还带苏美人同去?打从郭氏出了事,皇上都不见她了。”
夏云姒笑一声,反问:“既然皇上都不见她了,我又何须在意她去不去呢?”
还不如做个大度,起码做个公平。
去年那一回大选入了皇帝的眼的人太少了,除了最初的苏氏就是后来“有孕”的林氏,其余的哪个也没风光过。
那若真按着得宠来排,去年那几个一个也不能随去避暑。可倘若当真一个都不带,瞧着又像她这掌权宫妃打压去年刚入宫的新宫嫔。
这样一来,带苏氏走不是最合适?和她有过过节的苏氏去了,正堵旁人嘴。
况且现下开来,苏氏与郭氏的关系也不过如是。郭氏在殿选时说苏氏与她是旧识,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真正的棋子早就是林氏。
苏氏在郭氏那里并不曾捞到什么好处,反在郭氏落罪后遭了皇帝厌弃,一切都不过因为郭氏那句“旧识”。
夏云姒在这日晚将拟定的名单拿给皇帝看,皇帝只粗略地扫了眼,就交还了回来:“就这样吧。”
她不禁瞪他:“臣妾辛辛苦苦思量了好几日,皇上就这样敷衍?”
他听得笑了:“朕是想顺着你的意就是了。你总归要跟着朕去,其他人带你愿意带的即可。”
说着又睇一眼她的小腹:“算来也五个月了?你近来总食欲不振,等到了行宫,朕挑几处景致好的地方带你去散散心。”
她自然愉悦,千娇百媚地倚进他怀里,又想起来:“啊……太后昨儿个差了人来,说太后近来身子又不太好,不一道去避暑了,皇上看怎么好?臣妾觉得车马颠簸对太后是辛苦了些,可又怕暑气重了,太后在宫里也过不舒服。”
他揽在她肩头的手拍了拍:“你不要为这些事太费神。”语中一顿,续道,“朕安排好了,在宫外风水上佳的地方给母后置了处住着清爽的宅院。到时三弟随朕去行宫,王妃会去陪着母后,也正好。”
夏云姒一怔,锁眉看他:“覃西王还不回封地么?”
“朕知道你不喜欢他。”他带着宽慰吻着她的额头,“但朝上正把那些事当正事来议,朕反不好开口赶他走。你只放心便是,那些无理要求朕绝不会应。”
夏云姒微微扁嘴,朱唇间清晰可见地衔着委屈:“臣妾倒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他那些话——说臣妾妖妃祸国也还罢了,皇上正值英年、又身体康健,宁沅继位怎么也还要等个三四十年,倒是臣妾也早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偏他一口一个‘母壮子弱’地说着,非急着此时就要取臣妾的命,倒说得好像宁沅明日便要继位一样。”
他失笑:“他那些话朕也不喜欢,无奈那些个腐儒喜欢得很,专爱挑朕家事上的麻烦来说。”
言毕他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手轻轻地在她小腹上碰碰,问她:“莺时说你昨晚睡得也不好,是他闹得厉害么?”
她心领神会,顺着他话题笑笑:“倒不闹,臣妾觉得该是个乖巧的小公主。只是现在月份大了,臣妾睡觉时总不大敢翻身,又要留两分神思不让自己翻身,就总睡不熟了。”
他在她耳后一啜:“那日后朕尽量多来陪你,夜里帮你翻一翻身,你也就能好好睡了。”
她眉目一翻,嗔怪地一拳垂在他胸口:“那臣妾扰得皇上不得安歇,岂不真成了祸国妖妃?皇上好好睡自己的,别来招惹臣妾。”
一翻打情骂俏,这样的相处在二人间已十分常见。他喜欢她的妖娆妩媚,也醉心于这样平淡温馨,而她也喜欢与他这样相处,她爱体味其中猫捉老鼠般玩弄的意趣。
翌日清晨,他犹是早早就去上朝了,避暑事宜自有御前宫人着手去办。随驾的名单会先传至各宫,六尚局也俱会得一份,以便安排各样所需。
待得夏云姒起身时,苏美人便已候在了延芳殿外。夏云姒梳妆妥当后请她到正殿落了座,她早已没了当初的那几分清高,毕恭毕敬地谢恩,连椅子都只敢坐一半。
她这副样子,倒让夏云姒有些心疼了——多少女孩子都如苏氏一样,凭着良好的家世与一份心高气傲进了宫来,最终却不得不接受天不遂人愿的结果。
于是心气儿被磨平、傲骨被削尽,最终连容颜也会老去,一切姣好与美艳都不再会提及。
史书上不会给她们留下半个字的空间,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从前再如何似花娇艳,最终也不过像一颗沙砾。
但短暂的心疼之后,这种唏嘘就化作了一种玩味。
夏云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快意。
这种事情要唏嘘是唏嘘不完的。有人在宫里被磋磨一生,有人在民间食不果腹。
与其辛酸于旁人的凄惨,她更愿意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反正她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人,她从来都享受这种成王败寇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