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断绝
赵韧接过,翻开上面的大红烫金庚帖看了一眼,对陈王道:“该说的,由皇叔对花小娘子说吧。”
朝朝匆匆忙忙擦干眼泪,眼睛却兀自红着,仪态端庄地向陈王行礼,叫了一声“王爷”。宗室之中,陈王算是和她比较相熟的,当初她和赵旦定亲,礼仪流程全由陈王负责,一手操持。
陈王先前就注意到朝朝的模样了,心里正犯嘀咕。见状,“唉哟”一声,“朝姐儿这是已经知道了吗?可怜见的。”
知道什么?朝朝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赵韧代她回答:“她还不知道,只是先前以为,朕杀了赵旦。”
陈王脸上的肥肉一抖,不禁又抹了抹汗:“朝姐儿误会陛下了,陛下仁厚,岂会做这等事?阿旦好好的呢。只是……”他叹了口气,对朝朝露出了同情之色,“可怜了你。”
可怜她什么?朝朝询问地看向陈王。
陈王艰难地道:“阿旦他,出家了。”
出家了?
朝朝呆在那里:好端端的,赵旦怎么会突然出家?昨天相见时,他明明还和她说,想要提早娶她过门。
陈王的嘴一张一合,仿佛还对她说了什么,她已完全无法听清。
任谁想要出家,赵旦也不可能想出家啊!
赵韧又怎么会同意?
让赵旦出家,对赵韧来说,根本就是个昏招。
赵旦身份特殊,若换了她是赵韧,就算碍于名声,一时不杀赵旦,也必会牢牢监视,以免有心之人利用废太子的身份生事。之前赵韧也是这么做的,命赵旦在安德殿侍疾,就近监视。
可同意赵旦出家,这操作她就有些看不懂了。
出家人乃方外之人,不受世俗束缚,势必不能留在宫中,岂不是反而不利控制?就算赵韧还能想别的办法把人监视住,也显得同意赵旦出家多此一举。
赵韧能兵不血刃上位成功,又在短短几天内稳住形势,实在不像是能出此昏招的人。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朝朝脑中一片混乱,无法理清头绪。
“婚书已经作废,皇家玉碟上,你的名字已去除,从今日起,你与庶人赵旦再无干系。按理说,这庚帖该发回原媒退回,既然你在,就由你自己带回吧。”赵韧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塞入她手中,朝朝低头看着手中烫金的大红庚帖,渐渐有了一丝真实感,怔怔看向对面。
赵韧不知何时又已站在她面前,正低头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朝朝看向四周,发现陈王和谈德升这些人已经全都不在,屋中只剩了他们两人。
她攥紧了手中的庚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陛下,你说过,我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你。”
赵韧点了点头:“朕说过。”
朝朝道:“陛下金口玉言。”
赵韧“嗯”了声。
朝朝抬眼,直截了当地问道:“阿旦为什么会出家,是不是和陛下有关?”
赵韧看着她:“朕如果说没有,你会信?”
朝朝默不作声。
赵韧眼神暗了暗,坦诚道:“确实和朕有关。朕让谈德升给汪太妃带了几句话。”
朝朝问:“什么话?”
赵韧没有瞒她:“朕有意启用花太师,稳定朝局。花太师却不愿奉诏,以病求退。想来是花太师故主难忘,不愿认朕为君。”
这话,是质问,是不满。
所以,汪太妃和赵旦怕了,想出了出家这一招,断尾求生?
赵旦出家了,与她的婚事自然作罢,亦是向新帝,向花家表明他们的态度:他们愿与花家割裂,不再需要花家的效忠。
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赵韧并不讳言:“朕承认有自己的私心,但到底怎么做,选择权还在他们自己手中。”
朝朝咬了咬唇,轻声问道:“谈公公是什么时候和太妃娘娘说这番话的?”
赵韧道:“在你去过安德殿后。”
赵韧收到安德殿出事的消息时,她还在太极殿。所以,只是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汪太妃和赵旦就做出了取舍吗?
她和祖父所做的一切,坚持的一切,一下子全没了意义。
她不想怪赵旦,蝼蚁尚且贪生,能活着,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想死。就如罗氏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哪有什么至死不渝?
赵旦也是做出了他认为最好的选择,对他,对花家都好。他可以求得平安,而花家也再不会受忠义、诚信之名所累。
只不知道,他做出取舍时,有没有想过四年前,她答应他求亲时,他允诺过什么?
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原来,也是骗她的吗?
如四年前一样,她又成了理所当然被舍弃的那个。
朝朝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岁那个绝望的午后,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已被抽空,控制不住地发抖,攥紧的手几乎将庚帖捏碎。蓦地,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赵韧目光沉了沉,手抬起一半,又收了回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你哭什么?”语气生硬。
朝朝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偏过头去,忍住哽咽声,不想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抽泣压抑无声,却更叫人心碎。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叹,赵韧的声音柔软下来,带上了几分温柔与怜惜:“想哭就哭出声来,朕去隔壁避避。”很快,脚步声响起,消失在了屏风后。
许久,屏风内终于传来少女压抑的哭声。
屏风外,赵韧一动不动地站着,不复在朝朝面前的平静温和,目光暗沉,风雨欲来。谈德升战战兢兢,带着一干人都跪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谈德升跪得腿都快没知觉了,里面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归于沉寂。
赵韧望向里面,露出迟疑之色。
谈德升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要进去看看,小娘子万一哭得厥过去……”
赵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朕进去看看,你们都起来吧。”
里面却不见了朝朝的踪影,赵韧心头一紧,就听到黄地云龙海牙纹锦帘后传来一声脆响。
他眉心一跳,掀帘快步走了进去,
帘后同样是他休息之处,隔出了一小半作为盥洗处,放了恭桶、铜盆和蓄水的瓷缸。朝朝手足无措地站在瓷缸前,铜盆倒翻在地,水流了一地。
她浓密的眼睫兀自湿漉漉的,眼尾发红,泪痕未干,洁白的贝齿无措地咬着饱满的樱唇,一副懊恼的模样,盈盈一握的腰肢下,长长的裙摆被打湿了一大片。
那样狼狈,却又那样动人。
赵韧的心重重一跳,脚步停顿住,慢慢深吸一口气,压下汹涌而起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