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一下被她打懵了。纭香,我的丫鬟,她居然打我?
纭香打完还不解气,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前后摇晃,冲我怒目圆睁恶狠狠地吼道:「宋公子哪里不好,你们俩门当户对,右相还比左相位高呢,你有什么不满意?我们都说好了,只要你嫁过去,他就把我收了,我们两个恩恩爱爱双宿双飞,也不会亏待你这个正头娘子,体面总会给你的!你个水性杨花的小表子,好好的世家公子乘龙快婿不要,大街上跟小白脸回家,你爷爷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不就是仗着有贵妃给你撑腰吗?现在好了,你的贵妃姑姑让人一刀捅死了,你爷爷靠裙带关系当的宰相,也风光不了几天!宋公子不会要你了,我的大好前途全毁在你手上!」
她在说什么?她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本来就头晕,被她掐得更是眼冒金星,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伸手在空中胡乱推搡,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小姐,你怎么啦?你在干什么呢?”
眼前一晃神,只见纭香端着一杯茶站在桌案旁,又换回了平时谨慎恭敬的口吻。
她变脸变得可真快。
我捂着脖子仍觉后怕,鼓起主人的底气怒斥道:“纭香,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打我?”
纭香脸色骤变,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你、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我一个伺候人的奴婢,做事不周到都要担心受罚,我怎么可能以下犯上,还、还打小姐?”
我稍稍回过神,摸了摸方才被她掌掴的半边脸。她那一巴掌打得那么狠,我的脸却一点都不痛,而且她明明还在掐我脖子,怎么瞬间就到了一丈开外,还倒了一杯茶?
纭香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小心地觑着我:“小姐,你是不是受惊过度,还在做噩梦呢?”
是吗?方才是我脑子吓糊涂了,臆想出来的吗?还是被蛇咬了余毒未清,以致出现了幻觉?
我只听说过吃五石散、毒蘑菇会让人产生幻觉、神智失常,却不知蛇毒会不会,咬我的又是什么蛇。
我举起手来看,右手中指指腹上确实有绿豆大一个小血洞,已经结痂了。
毒蛇咬人,是不是应该有两颗毒牙,咬出两个洞?
我以前也没被蛇咬过,不知道洛阳城郊的蛇厉不厉害,便问纭香:“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说的?”
纭香道:“一早就看过了,大夫说只是骤然受惊急怒攻心而昏厥,休息半日便好。”
“没说别的吗?给我用药没有?”
“开了安神的药,正在熬呢,就等小姐醒了喝。”
不对呀,如果是被毒蛇咬了,怎能不用药施救就自己醒转;但若没毒,我现在气血翻涌头痛心悸四肢乏力的症状,只是因为被血腥场面吓坏了惊魂未定吗?
我已经不害怕了,那是我最亲的姑姑,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怕她。我只恨自己半夜没有早一点醒,没有早一点去找她,昨晚没有坚持和她同住,或许那样她就不会出事。
纭香还跪在地下。我暂且平定心气,对她说:“你先起来吧。”
她站起来后仍有些瑟缩畏惧,望了我两眼小心问道:“小姐,这茶水凉了,我去给你换一壶热的来吧?”
我点点头,她拎着水壶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纭香跨出门口,正好碰到仆妇回还,两人险些撞上。仆妇嘴里埋怨了一句,绕开纭香端着汤药走进屋里,把托盘药碗放在桌案上。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大摇大摆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她一边转一边四下打量,看到值钱的玩意儿便拿起来藏进自己袖子衣襟里。博古架上的钧窑花瓶太大了,实在塞不进衣服里,她反手把那瓶子掼在地上摔碎,口中忿忿道:「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不义之财!」我的干净衣裳熨好了挂在床边紫檀架上,她也拿下来往自己身上披,发现穿不上便不屑地团成一团丢在地下,不忘踩上两脚。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夜之间,我们家已经落魄至此了吗,下人奴仆都敢这般嚣张,公然劫夺损毁财物?
“小姐,该喝药了。小姐?”
我一闪神,仆妇分明弓着腰低眉顺眼地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药碗,与我眼神一对,立刻躲闪垂下眼帘。
我越过她看向其背后的衣架,我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架子上,一丝褶皱也无;博古架上的花瓶也安然无恙,其余小物件都在原处。
方才我看到的是什么?又是臆想幻觉吗?
我不会是突逢剧变吓傻了,或者蛇毒把我脑子毒坏了,得了癔症吧?
所以就算那碗安神药滴滴苦,我还是一点不剩全喝完了。喝完我回想了一遍昨日从早到晚的经历,包括在湖边和虞重锐说话的情景都历历在目,觉得自己脑子应该还算清楚,记性也没出差池。
我得赶紧去找大理寺的人,尽快把凶手抓住。
仆妇扶我起来穿衣。或许是我先入为主、疑人偷斧了,总觉得她看那件价值不菲的莨纱襦裙的眼神里带着些艳羡、嫉妒、不忿的情绪,我还看到她悄悄用指尖捻了捻衣领。
这感觉真是微妙而别扭。
我没让她伺候,接过裙子来自行穿上。
大理寺卿受命亲自查办此案,正在澜园正堂里讯问管家。他是个面如圆盘、身形肥胖的中年人,查了半天、抓了一堆人,大约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愁眉不展,脑门上全是汗,看上去有些焦躁。管家胆小如鼠有问必答,把能交代的全交代了,末了还是被他一顿威慑喝骂,叫差役带下去收监待审。
大理寺卿见我来了,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擦,坐到临时摆放的条案之后。案上堆着他收集的证物卷宗,他拧眉翻看那些供词,一边问我:“是你最先发现贵妃遇刺的?当时大约什么时辰?”
我想了想,昨夜出门虽不知道几更天,但我记得看到新月挂树梢,若是找个懂月相的人,应当能推断出大致时辰;或者今晚再看一遍,也能知晓。
正要回答,坐在桌案那边的大理寺卿却忽然站起来,盯着我冷笑道:「陛下责令我七日之内必须破案,否则就要我提头去见,这没头没尾的连个嫌疑人犯都找不出来,怎么侦破?你们贺家人在贺家自己的园子里丢了性命,怎么反倒要拉我垫背陪葬?」
大理寺奉旨办案,他身为正卿,怎能说出这等推脱抱怨不负责任的话?
我刚想反驳,他又绕过案牍,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自顾自地说道:「现场没有挣扎缠斗的痕迹,必是亲近之人趁其不备突袭。下人们说贵妃矜持高贵、不喜生人,闲杂人等都不让近前,只有从宫里带来的一个女使贴身伺候。那女使已经拿去大理寺审问了,但她有多人作证夜里未曾离开过房间,怕是审不出什么来。除她以外,能让贵妃亲近不设防的,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