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遇刺时我虽然也这样倚靠在虞重锐怀里过,但那时情况紧急,我上身都痛麻了,什么也没感觉到,但是现在不一样啊!
——其实好像差不多。
此刻我的后背也是酥酥麻麻的,宛如陷在云堆里,又宛如靠在冬日热烘烘的暖炉上。夏季衣料单薄,他刚刚一路快马飞驰过来,身上热气升腾,仿佛要将我的背都烤化了。那热力穿透了我,胸前有汗珠沁出,密密实实地挂不住,聚成细流从心口滴滑下去。
我还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比平时更浓烈馥郁,从四面围绕过来,丝丝缕缕缠绕不绝。
心跳如鼓,我觉着我可能又要中风了。
“怎么出汗了?是不是药太烫?”虞重锐停下喂药的动作,舀了一勺自己用嘴唇碰了碰。
只唇上沾了一点点,他就拧起眉头,五官皱成一团:“这药可真苦。”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二回见他脸上有如此大幅度的生动表情,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至于药苦不苦烫不烫,我是完全没尝出来。
凤鸢在心里头捏拳跺脚:「少爷最怕苦了,平时自己生病都不肯喝药,居然替这个小贱人尝药,凭什么对她这么好呀!两个人还用同一把勺子,四舍五入就等于亲上了!不行不行,我不能呆在这儿,再看下去我要疯!」
虞重锐居然还会怕苦不肯喝药,我瞧着他似乎……愈发有趣和可爱了。
他转头问凤鸢:“厨下有现成炖着的甜羹吗?”
凤鸢低眉顺眼乖巧温柔地回答:“有清喉润肺的川贝罗汉雪梨,降燥去火的桂花杏仁露,都在灶上温着。还有少爷最喜欢的糖蒸酥酪,一个时辰前我就拿篮子吊在井里镇着了,现在正是冰冰凉凉的最爽口。”
虞重锐放柔了声调问我:“你想吃哪个?”
凤鸢气得揪自己头发:「我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天做出来就是给这个小贱人吃的吗?我还不如拿去喂狗!」
我想了想,小声回答:“糖蒸酥酪。”
虞重锐笑了起来:“才刚醒过来呢,就想吃冰凉的东西,也不怕伤了肠胃?到底是给你吃还是给我吃?”
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猜出人家心里怎么想的,难道他跟我一样,也有看穿别人心念的本事?
——不会,他要是能看出来,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在樊家村他也不必去查案找线索了,一眼就能识穿谁是真凶。
那些都不重要,总之他聪明得很,之前肯定也懂我明示暗示的意思了,就是故意绕圈子戏耍我。
以后我可不会再被他绕在里头白生冤枉气了。我仰起头望着他说:“对啊,我不怕苦,就是给你吃的。这个天还要骑马赶路,热坏了吧?”
虞重锐目光微微一闪,居然把脸掉开了,我瞧见他耳根好像有点发红。
他可真矫情。不过我好像抓到了他的一个小弱点,脸皮子这么薄,受不住别人掏心掏肺地与他说甜言蜜语。
若他以后再敢笑话我,我是不是可以用这个办法堵他?比这更肉麻的情话,我肚子里还有一箩筐呢。
凤鸢继续揪另半边头发:「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居然还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卿卿我我!真想举起火把烧死你们!——不行,少爷不能烧死。还好酥酪是给少爷吃的,没便宜了这个小妖精,我也不算白忙。」
凤鸢,你是不是忘了刚刚还说给我吃不如喂狗,两句合在一起,好像有骂自己主人是狗的嫌疑欸。
虞重锐拿过两个隐囊来垫在我身后,自己站起身。“今日比前几天又热了,朝上事多回来晚了,路上赶得急,还未来得及更衣。”他又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倒是不发烧了,不必捂得那么严实,被子可以换薄一些。”
我没有嫌弃他身上热出汗的意思啊……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不过他坐在榻边面对面地给我喂药,唉,也勉强可以接受吧。
虞重锐吩咐凤鸢去把糖蒸酥酪和雪梨汤各取一碗来,凤鸢踩着恨不得跺穿地面的脚步忿忿地离开了。屋里只剩我们两个人,虞重锐垂目望着药碗,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汤药,一边吹着。
我好像很少这样近距离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他的鼻尖出了一点汗,两颊还带着纵马疾驰后留下的热气红晕,衬得脸色愈发白皙莹润。唇上一滴浓黑的药汁,他没有擦干净,十分碍眼地挂在人中下方那个波浪一般的小尖尖上,让人很想……很想……
虞重锐忽然抬起眼,我吓得心头一跳,猛地把头甩向一边。
我在想什么啊,前几天还骂凤鸢不要脸、用土块砸她的头,这会儿如果有个能看到别人的心事的人站在旁边,恐怕也会觉得我心思龌龊、恬不知耻。
“你这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虞重锐笑道,“刚刚还夸口说不怕苦呢,别人一走,就开始耍小性子不肯喝药了?”
我把脸转回来,不知该如何表述我此刻的心情。
他把碗递过来,又放软了语气说:“良药苦口,捏捏鼻子一口气就过去了。一会儿就给你喝甜甜的梨汤,还有那凉水镇过的酥酪,也给你尝两口,行了吧?”
哼,哄小孩子呢,我才不像你,这么大的人喝药还怕苦。
不过他这么轻声细语地哄我,我心里还是很受用。我假模假样地说:“一气喝下去会呛着,还是一口一口喝吧。”
他果然信了,舀了一勺汤药喂我。我看着那勺子的边沿,想起凤鸢腹诽的话,脸上又热了起来。
别想别想,喝药喝药。
这药哪里苦,一点都不苦,没几下就全喝光了,凤鸢的梨汤酥酪还没来得及送过来。我伤得这么重,光喝这么点药顶事吗,真的不需要再来一碗?
虞重锐帮我把隐囊放低,让我躺得更舒服些。弯腰时他腰间的鱼符垂了下来,金鱼衬着深色紫衣,格外醒目。
我见过祖父也有这样的鱼符,不过他都是小心地收在盒子里,我想看一眼他都不让,说那是至关紧要的东西,小孩子不许乱碰。
骤然醒转,我竟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虞重锐,他现在是宰相了,而我昏迷这三天,朝中是不是已经天翻地覆?
我抓住他的袖子问:“对了,外头……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你先好好养伤,外头的事不用操心。”他按住我的手安抚道,“前天我已帮你转告贺少保贵妃一案内情,他会想周全之策应对的。”
“你去告诉我祖父的?”我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场面,“他信你?不会觉得你是……趁机恐吓威胁他吗?”
“你真了解你祖父,”虞重锐挑眉道,“我就是去恐吓威胁他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反正不管我态度如何,贺少保都会觉得我是落井下石不怀好意。我若好言相告,他还要费心猜度我又想搞什么阴谋名堂,不如索性恶语威胁,他反倒不疑有他,省得我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