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谢诗蕴并不觉得自己斗不过程彦,她只是年龄尚小,阅历不足,又初来华京,不懂京中规矩,才会几次三番栽在仗势欺人的程彦手里。
这次不同了。
她在华京待了月余,足够让她了解华京、了解京中诸多贵族世家盘根交错的关系。
也让她从人人唾弃的心机女,摇身一变打入华京贵女圈,且利用众多贵女对程彦的起哄借此洗白——她虽数次被程彦针对,弄得下不了台,可饶是如此,她仍以德报怨替程彦出头,这种何等胸襟?
这是将程彦之前扣在她身上扮可怜博同情的心机女帽子摘下来,再把程彦程彦置于更危险的地步——一个罪人之后的诗都比程彦做得好,越发衬得程彦这个翁主是草包。
周围人笑着看戏,程彦言笑晏晏,像是察觉不到一般,对谢诗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表姐了。”
以郑家女为首的五大贵女们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程彦虽然素来跋扈,可并不是一个傻子,谢诗蕴的绵里藏针她们都瞧得出来,程彦没道理察觉不到的。
难道说程彦有应对之策?
这不现实,今日的局面极其难堪,无论程彦作不作诗,她们都有法子让程彦认下吴宝儿,纵然程彦事后气不过,告到天子太后那里,天子与太后也不会帮着程彦说话。
大夏女子地位再怎么高,但这个世道终究是男人的世道,男人一妻多妾是常态,李承璋又是未来的天子,莫说只纳吴宝儿一个妾,就算再多上三五个,程彦也只能忍下来。
贵女们又稍稍放心,对谢诗蕴道:“翁主发话了,谢姑娘开始吧。”
谢诗蕴微微点头。
丫鬟们捧来笔墨纸砚,谢诗蕴一边写,一边将诗念了出来。
谢家本就注重才情,她的父亲又是其中翘楚,虽然一朝被丢在吴地反思己过,但对于她的教育却没有落下,早年在吴地时,她便有吴地第一才女之称。
谢诗蕴作完诗,抿了抿唇。
那日她虽然能留在华京,可也被程彦羞辱得极惨,她与母亲外祖母回到程彦给她们置办的府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哭。
她想不明白,程彦已经拥有了这么多,而她这么可怜,程彦为什么还要针对她。
正当她哭得凄惨的时候,母亲扣门进来,欣喜若狂告诉她,太子派人传话,要她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觉得母亲是在安慰她,太子是何等身份,怎会瞧上一个小小的她?
可当今日她又遇到太子,她突然希望太子关心她的事情是真的。
谢诗蕴鼓足勇气偷偷去瞧李承璋,李承璋也正看着她,眼底含着怜惜与笑意。
四目相对,谢诗蕴有些握不住笔,脸登时便红了起来。
在座贵女都是人精,巴不得李承璋多沾上几多桃花给程彦添堵,见谢诗蕴含情脉脉,脸上的笑容越发玩味。
吴宝儿与吴宝儿交好的几个姑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程彦看了一眼吴宝儿:“吴姑娘,我表姐的诗做的如何?”
吴宝儿在心里将谢诗蕴骂了千百遍,可众多贵女又有李承璋在侧,她不得不保持端庄,对谢诗蕴的诗做出点评。
然而她到底年龄小,最后点评的一句话仍是出卖了她对谢诗蕴勾搭李承璋的极度不满。
程彦有意煽风点火:“看来吴姑娘不大喜欢表姐的诗。”
贵女们开始起哄:“吴姑娘的点评只是一家之谈,若论文学素养,在座众人哪个能及得上太子殿下?”
“殿下是爱诗之人,不如咱们请殿下点评一番?”
李承璋有些犹豫,谢诗蕴的诗无疑是极好的,但程彦素来不喜谢诗蕴,他若说谢诗蕴写的好,程彦心里怕是会不痛快。
哪曾想,程彦却笑着对他道:“太子哥哥,你便说一两句嘛。”
少女本就生得极美,粲然一笑如冰雪初融,云霁风轻,李承璋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他突然想起,他与程彦的关系也曾亲密过的。
那时候先废后谢元仍在,逼着还是皇子的他的父亲娶了谢家女,谢家女跋扈,导致他的生活分外艰难。
小时候的程彦玉雪可爱,一个一个哥哥唤着他,把不知从哪弄来精致的小点心,分给他与其他深受谢家女打压的兄弟姐妹。
他慢慢吃着点心,心中想着,若有一日能出头,他必要善待程彦这个小妹妹。
这种感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变的味?
仔细想想,大抵那夜长公主听了程彦逼宫的建议,身着盔甲,提着剑闯进来,卫士们揪着谢家女的头发拖在地上,谢家女不断尖叫挣扎着,长公主看也不看,长剑挥下。
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滚落在台阶上,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张牙舞爪地撕开生于天家与生俱来的宫变夺嫡。
那一刻,他畏惧长公主与程彦更甚于谢元与谢家女。
自此之后,他再也无法将程彦当做需要他保护的小妹妹。
看着程彦的笑脸,李承璋有一瞬的恍惚,片刻后,他又很快回神。
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
路程结束后,便是各奔东西,剑拔弩张。
李承璋垂眸道:“谢姑娘的诗很好。”
贵女们笑了起来,打趣儿道:“听太子殿下这意思,无需吴姑娘教翁主作诗,谢家姑娘便能代劳了?”
李承璋曲拳轻咳,摇头道:“彦儿志不在吟诗作对,无需以才情约束她的才能。”
他现在仍需仰仗长公主的权势,纵然有什么心思,也要等坐稳了位置。
程彦笑道:“还是太子殿下懂我。”
这些贵女们也太小瞧了李承璋,李承璋心里再怎么不喜欢她,但目前为止,她与李承璋仍是一条绳的蚂蚱,李承璋或许会暗搓搓看旁人扮她难看,但不会对她落井下石。
他是经历过宫变的人,太清楚权势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了。
更何况,在这个时候替她解围,也能增加长公主对他的好感度。
贵女们对于李承璋的说辞有些意外。
李承璋做了多少年太子,便讨好了长公主与程彦多少年,虽说储君的诱惑大,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今日是个绝佳的机会,他纵然顺水推舟纳了吴宝儿与谢诗蕴,长公主也无法说什么,偏他不仅没有这样做,还给程彦戴了一顶高帽子替程彦解围,当真叫人瞧着没脾气。
程彦下巴微抬,扫过神色各异的贵女们的脸,道:“别以为我瞧不出你们安了什么心思,说什么要我作诗,不就是想让吴姑娘做太子殿下的侍妾么?”
她的母亲是掌兵权的长公主,贵女们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会直接针对她,只敢用小女儿之间的半开玩笑打趣她,让她骑虎难下认了吴宝儿。
这个时代虽民风开放,可贵女们也自持身份——小妾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与妾室们计较,便是自降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