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烛火明明暗暗,众将神色各异。

哪怕李夜城多了天山牧场,但牧场里的战马早被北狄糟蹋得不像样子,夏军真正得到的、能投入战场上使用的战马并不多。

这些体质优良的战马,长公主大多分派给李夜城的部下使用,李夜城是精锐之师,更是千里奔袭之军,不能没有好的战马。

李夜城虽是如此,并不代表其他战将也是如此。

与北狄作战,多为骑兵,骑兵若是没有好战马,便天然处于劣势,哪怕他们打了胜仗,可北狄马快,一旦发觉事态不好,便掉头就走,根本伤及不到北狄主力。

这也是他们与北狄作战多年,夏军阵亡颇多,每年都需要从九州各地征召新兵的缘故。

而北狄得益于马快,能够保存实力,故而每年来袭,扰得边境不得安宁。

这些年来,长公主试了无数个办法,想要尽歼北狄主力,永保边境太平,可许多年过去了,北狄主力依旧在城下叫战,嚣张如旧,长公主实在没了办法,才会同意宋副将的计策,用自己当诱饵,希望能一举消灭北狄大军。

这个计策若能成功,那是最好不过,可若是失败,不仅长公主折了进去,就连作为奇兵的李夜城,甚至接应的李承瑛,都有性命危险。

大夏栋梁之才,就此一朝覆灭,此计实在太险,众将委实不敢应下。

书房内一时无话,只剩下蜡烛斑驳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夜城终于开口,道:“殿下,若如此行事,请将我麾下士兵分你一半。”

他部下将士的装备是六军之中装备最好的,战斗力也是最高的,纵然遇到北狄主力,也有一战之力。

哪怕北狄人多势众,他们也能在万军之中保住长公主的性命。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处境会艰难许多——在沙漠之中寻找北狄的老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以北狄的谨慎多疑,绝不会将所有兵力全部带了出来,他们必会防备夏军绕行千里偷袭他们的老巢。

他若只带一半的兵力千里奔袭,只怕他的处境会比做诱饵的长公主更加危险。

但哪怕危险,他也要这样行事。

长公主是大夏擎天柱,六军将士个个悍勇,桀骜不驯,若没有长公主的威慑,无需旁人里间挑拨,他们便会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他不敢让长公主去冒这个风险。

李夜城碧色眸光沉了沉,正色道:“若是不然,请恕夜城难以从命。”

长公主凤目微眯,斜睥着面前的李夜城。

李夜城的模样,像极了死了数年的镇远侯,棱角分明,目似朗星,不同的是,镇远侯更加锋芒毕露,而李夜城因为幼时的磨难,性格更为谨慎寡言。

另一点的不同,便是眼中的那一抹星光,是碧色的,似乎在无声提示着,这是一个胡姬生下来的孩子。

长公主收回了目光。

李夜城继承的,不仅是镇远侯的模样,更有镇远侯的敢为天下先的英雄气魄。

无论何时,他都是让人最为安心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追随他的人不计其数,哪怕他战死多年,军中将士依旧依镇远侯为尊,甚至在唤李夜城的时候,也并非唤做侯爷,而是少将军。

她或许应该对眼前的男子多些信任。

他毕竟是镇远侯的儿子,身上流着镇远侯的血,这个世界上,没有镇远侯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李夜城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是天生的将才。

长公主揉了揉眉心,道:“那便依你之言。”

上天终究待她不薄。

数年前镇远侯身埋沙场,数年后,李夜城横空出世,又挑起边关重担。

长公主笑了笑,道:“我老了。”

“以后的大夏,便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李承瑛笑道:“姑姑又在说笑,姑姑这般年轻,还能再战数十年。”

李承瑾莞尔,道:“哪里会再战数十年?”

“我只盼着,此计之后,北狄精锐尽失,再不能为祸边关,姑姑也好过几年安生日子。”

众将纷纷附和。

将令自书房一条条下发。

李承瑛带一万士兵出城迎战,为李夜城的奇兵开路,李夜城带领麾下两万骑兵,紧跟李承瑛出城,李承瑛的军队冲散北狄阵营后,长公主率领本部战将冲出,引北狄主力去往陨星山,在陨星山留住北狄主力。

而李夜城,则趁两军交战混乱之际,疾行千里,奔赴北狄老巢。

大本营若是有失,北狄必然方寸大乱,无暇再与长公主决战,李承瑛原本作为接应的军队在这个时候转守为攻,与长公主合围北狄主力军。

北狄马快,又擅长逃跑,合围只能留住北狄一部分的兵力,李夜城奇袭归来,再在半道上截杀北狄。

经此一役,北狄必然元气大伤,数年不能再骚扰大夏边境。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就在这时,困守在雍州城下的北狄主力军,抓到一个夏人,将他带至营帐。

营帐中烛火明明暗暗,映在崔元锐胡子邋遢的脸上。

北狄将领查看万崔元锐的户籍牌,跳了跳,用蹩脚的夏语说道:“清河崔家的崔元锐?”

“我听过你的名字,可惜呀,你们的皇帝昏聩无能,竟然为一点小事将你发配边关。”

北狄对大夏用兵多年,对大夏的三公九卿多有研究,崔元锐作为九卿之中最为重要的光禄勋,自然颇受北狄的重视。

在北狄人的认知里,崔元锐是崔家这一代最为出色的儿郎,郎官入仕,官拜光禄勋,掌管皇城禁卫,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家族所连累,崔莘海逼宫失败后,崔元锐便被大夏天子所不喜,逐渐被大夏天子架空,最后在被大夏天子胡乱寻了个借口,将他罢官发配。

年少成名,难免心高气傲,遇此磨难,必然心中不平。

这样的人,从来是北狄拉拢的重点——崔元锐在光禄勋的位置上做了多年,知晓无数大夏机密,若能将他策反,北狄久围不下的雍州城,便向北狄打开了大门。

北狄将领笑着上前,亲手解开帮着崔元锐的缰绳,又斥责斥候,给足了崔元锐面子。

一连数日,北狄将领日夜宴请崔元锐,与崔元锐称兄道弟。

北狄将领的夏话说得不大流利,但崔元锐出身世家,通晓许多周边小国的语言,二人用北狄话交流,倒也颇为顺畅。

又一日,二人饮完酒,回到营帐说话。

崔元锐剑眉微动,看了看案上被北狄将领收起来的羊皮地图。

北方的天气远不比华京城的温暖湿润,到了夜晚,呼啸而来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将营帐刮得飒飒作响。

崔元锐有些怀念华京城暖烘烘的地龙,以及这个时节特有的桃李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