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那一边,珍珍跟着太监穿过畅春园到了疏峰轩太后所住的院子。

当朝太后可谓是如今心气最平和、最幸福、最没有心事的贵妇了,宫里宫外都在为揆叙的事焦心,只有她丝毫未受影响。

太后斜靠在紫檀木的长榻上,攸宁端坐在一张圆杌上,手里捧着一本《三国演义》正念给她听。

珍珍屈膝一福,说:“臣妾给太后请安,大格格安。”

太后转过头对攸宁说:“行了,知道她是特特来瞧你的,去吧,你们两姐妹好好说会儿话去。”

攸宁把书交给宫女,牵着珍珍的手退了出去。

一到外头,刚才屋里那个端庄的皇家格格立马握着珍珍的手焦急地问:“怎么样,皇上那儿可松口说什么了?”

珍珍把她拉到屋里,关上门才道:“你先别急,皇上的嘴那能是一般的严吗?”

大格格一听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急,我就是心里不上不下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管结果如何,给个痛快也好啊。”

“呸,不吉利,快呸掉!”珍珍按着她的肩膀在炕上坐下说,“这事我同阿灵阿琢磨过,皇上迟迟不让放榜,那定是皇上难以下决心。”

大格格一开始眼神还有些迷茫,渐渐缓过神来后,她激动地一把抓住珍珍的手。

“你的意思是,揆叙他……”

珍珍微微一点头,“若我猜得不错,揆叙这回殿试应当是头名。”

被珍珍断言殿试头名的家伙,正百无聊赖地在家里享受每个考生放榜前都会有的悠闲时光,其中每隔一会儿就跑到文殊菩萨前跪着拜一拜。

而他的好基友阿灵阿正为了他站在康熙跟前,享受着康熙雷霆万钧目光的洗礼。

康熙爷那对三角眼扫了他半晌,连阿灵阿靴子头上粘的泥是畅春园那块地上沾来的都看看明白了后,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接着他端起茶盅慢悠悠地说:“阿灵阿,你今儿怎么这么安静,不像你啊,刚这膳用的都是你媳妇在说话。”

阿灵阿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康熙爷这个狗皇帝可真是越来越能演了,明明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还先说起了这种风凉话,这不是摆明要他先提揆叙吗?

不行不成不好。

阿灵阿在心底深思熟虑地酝酿了一番后,决定将大蒜装到底。他缩着肩膀用惊恐的口气说:“回皇上,奴才一直是个老实人,从来都不善言辞。”

康熙这一口上好的碧螺春茶在嘴里,听到这句差点没喷阿灵阿脸上。好不容易咽下去,又恨不得再喝一口真的喷到他脸上。

他把茶盅往炕桌上一甩,指着阿灵阿的鼻子骂道:“你阿玛、你姐,那都是极要脸面、端庄得体的人,你这没羞没躁的性子跟谁学的。”

跟您学的呗。

阿灵阿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顺势往地上一跪,他昂着脖子说:“皇上,反正在您眼里奴才就是个脸皮厚实的,奴才就斗胆问一问,皇上打算给揆叙点第几名?”

康熙脸一黑,“蹭”一下站了起来手一伸捏着阿灵阿的脸骂道:“朕说你胖,你还就给朕喘上了啊,你还真有胆子问啊!”

“皇上,哎,疼疼疼疼……”

阿灵阿的惨叫从东梢间飘了出来,西侧间里德妃正哄五公主睡午觉,五公主在她怀里揉着眼睛说:“额娘,小姨夫在嚷什么?”

德妃死死忍着将要冲出胸膛的闷笑,她轻拍了几下女儿的背,然后捂上她的耳朵说:“没什么,你皇阿玛在教他规矩呢。”

五公主把头往额娘怀里拱了拱,咕哝了一句:“那定是小姨夫犯了错皇阿玛才要教他规矩。”

然后又揉揉眼睛说:“皇阿玛老是教训人,昨天还骂我,说我欺负五哥。”

五公主宝儿是宫里的一个小霸王,平日里太后宠着在宫中横冲直撞没少被康熙叨叨以后要嫁不出去,所以她对皇阿玛教训的所有人都很有同情心。

“那是你不乖,现在乖,快睡了。”

五公主点点头,又靠着额娘沉沉睡去。

秋华伸头往东梢间瞧了眼,担忧地说:“主子,要不要过去看眼七少爷?”

德妃摆了摆手,“我这个妹夫可是比你想的要机敏,他应付得来。”

刚被德妃夸赞完的人,眼含热泪捂着红肿的脸站的炕边,康熙刺了他一眼,从炕桌下拿出一口黑漆的小箱子。

“你不是想知道吗?自己看看呗。”

阿灵阿把箱子打开,露出了里头垒成一打的试卷。他一下就明白了,这就是礼部呈请康熙勾阅的头十名。

殿试一共有八位阅卷官,每份试卷都经过过誊抄,誊抄后分辨不清本来的字迹后再由阅卷官一一看过。每位阅卷官看过后若是觉得极差就画个叉,若是觉得极佳就画个圈,最后挑选十份圈最多的呈康熙选阅。

被点为主考的大学士还有一份特权,若是他极喜欢或是极厌恶的试卷,他可以决定不放入或特拔入十份中。不过王熙这回端的姿态是一碗水端平,阅卷官通通看过后,对照上面的圈和叉直接启出原卷送给了康熙。

康熙悄悄数了数,王熙自己画过的圈叉都是所有阅卷官中最少的,真不愧是做了二十余年不倒的老油条。

康熙既然让他看,阿灵阿自然是不会客气,他于是一张张翻看了起来,待全部看完,他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无他,纳兰揆叙的卷子是这里头得圈最多的。

阿灵阿捧着揆叙的卷子问:“皇上,既已得贤才,为何不点状元?”

康熙拿起桌上的笔,用笔顶轻轻点中阿灵阿的额头。

“本朝祖制,满不点元,连一甲都不点,这个规矩你难道不懂吗?”

阿灵阿道:“奴才自然懂,可天下没有不能改变的规矩,三王守边疆也是祖制,皇上您既然连三藩都能撤,又缘何不能改区区一个满不点状元的规矩?”

“放肆!”

康熙把笔一放,怒道:“阿灵阿,这事又岂是你想的如此简单,为何满不点元,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道?”

阿灵阿道:“奴才自然知道,先帝和皇上为了拉拢汉人士子之心,这才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可是皇上,天下大道以贤为上。过去皇上不点满人为状元,那也是因为满人里从未出过如此配得上状元之名的贤才,如今既有了堪配其位的揆叙,皇上何不就此点揆叙为状元,一来振我满洲士子之心,二来也显皇上满汉一家,同心同策。”

康熙听罢并没有生气,反倒是轻轻笑了起来,他摇着头说:“你啊,文章不及揆叙一半,就是这张嘴能说。”

阿灵阿跪下道:“皇上,揆叙是奴才的兄弟,为了兄弟,就算是刀山火海,奴才也是要闯一闯。”

“刀山火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