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这是……芸豆?”

张郎中说得极为犹豫,芸豆这个东西是洋人传来的,且这芸豆耐不住热又受不得寒,传到京城几十年也没流行起来,只有春季种得稍多一些。

而且这东西细嚼慢咽,做得不好还有一股涩味,很不符合旗人粗犷的口味,故而满城里的勋贵人家很少食用或采买。

张郎中能认识也是因为纳兰容若喜欢,芸豆一颗颗剥出来后将那豆子泡水,然后煮开成芸豆汤,汤汁和芸豆和米混在一起递上几滴香油,能煮成带有清香的芸豆饭。而这么麻烦又耗时的做法,在京城里也只有既有钱财又有雅兴的容若可以享用。

可这芸豆饭容若素来食用,张郎中从来未见他哪里不适过,故他皱着眉问:“七少爷,这芸豆哪里不对?”

“去把小厨房的掌厨叫来,问问这几日容若公子除了芸豆饭有没有吃过别的烧法。”

跟着阿灵阿的小厮赶紧去把厨娘招来,厨娘伺候大公子十余年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还没进来先腿一软跪倒在了门口。

“你起来,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先说大公子除了芸豆饭还吃过别的烧法的芸豆吗?”

厨娘哆哆嗦嗦地点点头,阿灵阿又急问:“怎么烧的?”

“大…大公子说……这芸豆嚼劲好,过水稍稍煮一下不变色就拿去伴盐,然后配着烧刀子看雨正好……”

阿灵阿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你就照着他吩咐的稍稍过了下水?”

厨娘害怕地点点头,阿灵阿将手里的一筐芸豆一甩扔在了地上,大骂了一句:“受着风寒的人呢,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张郎中拽着发脾气的阿灵阿问:“七少爷,您先别发火了,可告诉老夫这样做如何了?说真的,大公子平日里突发奇想配酒吃个什么是常有的事,这芸豆素来都吃,从没出过事啊。”

别人不知道,可阿灵阿知道,芸豆就是四季豆,他当年去泰国吃的色拉里面都配有这生的四季豆,也不知道是不是国人的肠胃问题还是体质问题,他们吃完当天就上吐下泻闹得半死不活,泰国人和他们一起生吃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生吃怎么吐怎么拉的,阿灵阿就算隔了前生今世都还记忆犹新,简直和死过一回要把胃都翻出来晒一晒般的难受。

纳兰容若还有胆子配烧刀子……英雄啊!

阿灵阿理了下思路,和张郎中说:“我素来喜欢去南堂拜访那些洋人,从他们那里知道这芸豆不煮熟容易引起腹泻,洋人与我们体质不同很少犯病。可他们招的那些入教的教徒和洋人同吃同住时,每回一吃就上吐下泻,久而久之他们都不敢让教徒吃这个了。”

张郎中也不知该是信还是不信,但他行医多年颇有主意,仔细一想后说:“这腹泻致命吗?”

阿灵阿摇头,这个他自己有经验,上吐下泻完后一两天自己就好了,只是和蜕了一层皮一样难受。

“我先为大公子开一副温和止泻的药,请厨娘再按那日的做法做一次,请一位身体强壮之人试一试,看是否如七少爷所说。”

阿灵阿叫来管家即刻就去办,觉罗氏听说了精神一震,想到是自己儿子性命,当即就点了十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来试。

于是小厨房里一阵忙乱,厨娘打起精神又炒了一次。而张郎中先开了一副温和的药让人去煎药。

就在药将好的时候,容若的房里又传出了一阵慌乱的尖叫。

相对于明珠府的杂乱,宫里整个下午都安静得很,只是这种安静让人心慌意乱。

永和宫的德妃没有说话,下人们也不敢出声。四阿哥胤禛跟着从乾清宫回来以后一直很安静地窝在德妃身边,一直到傍晚时候才显得有点熬不住了。

他头一点一点往下垂,看着是像要瞌睡的样子。珍珍见了,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将他抱了出去,秋华见状为珍珍打开了西间的门并拿来一床被子。

刚刚把胤禛放在西间的炕上,他自己就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喊了一声“额娘”后才发现是小姨。

他又嘟哝了一句:“小姨。”

然后有些怯怯然地拉着珍珍的衣角问:“小姨,瘟疫是什么病?六弟还能好吗?”

瘟疫……

珍珍心下戚然,她自然清楚这是什么病,这是一种在古代听天由命的病。在这个时代甚至没有办法区别到底是什么引起了瘟疫,能做的就是用凶险的药强压下去。

而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只有六岁。

大约是珍珍的犹豫加重了不安,胤禛缩着肩膀钻进珍珍的怀里,“小姨,六弟太聪明了……”

珍珍摸着他脑后的小辫子,轻声说:“我知道,六阿哥一直很聪慧。”

珍珍是有耳闻的,这是容若告诉揆叙的话,六阿哥去年秋天一入书房就被许多人夸过“天资聪颖”,连大才子容若都说过,六阿哥的记忆力卓绝,所教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都是读三遍便能背诵。

而康熙这个“炫儿狂魔”已经忍不住在许多人面前秀自家的小神童了,尤其是揆叙高中后,许多人夸明珠家“连出奇才”的时候,康熙还曾说要让容若和揆叙日后都做六阿哥的皇子师傅。

胤禛窝在珍珍的肩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小姨,六弟不该这么聪明的……”

“什么?”

珍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向胤禛,小人儿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闭上眼睛把头埋了起来。

她摇了摇胤禛问:“四阿哥,你和小姨说清楚好不好。”

四阿哥捂着嘴摇头不肯,珍珍凑在他耳边说:“你小声和小姨说,到底怎么回事?”

四阿哥一直摇头,珍珍捧着他的脸说:“四阿哥,他是你的亲弟弟,骨肉相连,这时候若想到什么一定要告诉大家。”

胤禛点点头,他放开自己捂着嘴的手又快又轻地说了一句:“可六弟是得病了。”

“你告诉姨姨,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四阿哥,你一定要告诉我。”

四阿哥看着珍珍,他的眼神还是一个孩子的眼神,那么清澈、没有被凡俗的人斗事争给污染过,这样的眼睛里珍珍却看到一丝害怕,甚至是恐惧。

珍珍小声地问了出来:“四阿哥,你在怕什么?”

“六弟,不该这么聪明……”

胤禛说完抖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生怕有别人听见这话。

珍珍没有再问,她只是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等着胤禛自己说下去。

胤禛靠在珍珍耳边,鼓起勇气说:“六弟入书房学得太快了,他学得比所有人都好。大哥本来读书就不好也不在乎,可是太子和三哥读书都不错,可有了六弟,他们都被比下去了……”

“我有一次看见太子看他的眼神很不高兴,就与六弟说要背的慢一点。六弟那一回藏了一下,结果三哥就激他说他不行,六弟一生气又没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