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顾礼杰把一枚戒指放到了摆放着祖先相片的红木祀台上。
这是顾家追悼先人,以及存放逝去的顾氏成员的供奉室。
除了橱壁上贴的是传说中南顾一脉的老祖宗的画像,其余顾氏的画像均以红木相框装裱,相框旁则是他们的遗物,有烟杆,绣花钱包,手杖,等等。
到顾老爷子这一亲系时,则都是发着红光的宝石戒指:夭折的二子,十四岁死去的四女儿,过身的长子媳妇、三子媳妇,新近死去的外孙女顾集,以及刚刚顾礼杰放上去的,长孙顾雍的戒指。
这是发家致富后,顾老爷子给自己的儿孙订造的代表身份的信物,从长子顾礼杰开始,戒身后以天干十二支作为每个辈分的尊卑名位,其外姓伴侣亦随顾氏成员的在家中之辈,佩带一样的戒指,在每个重要的时刻,比如家族会议,丧礼等,均需统一佩戴上,以示对礼节的敬重,顾老爷子希望这一传统,能随着顾家子孙开枝散叶世世代代传下去。
然而,刚出院不久的顾老爷子,看着供奉台上那新添的两枚戒指,长长地叹了口气。
被顾雍的死以及公司最近的经济起落刺激,大病一场的顾老爷子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亦苍老了许多,行走不便地他坐在轮椅上,由梁管家推着,转了个身,面对着站在祀台前面的顾家成员。
众人均没有做声,等着顾老爷子发落。
“警察那边说,阿雍的死,可能是因为家族里的某个人,不满意他掌权,所以才杀了他的,是这样吗?”顾老爷子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顾家的后代里,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吗?”
没有人做声。
“阿雍是经过家族会议推选表决出来的,我们顾家的管理,向来都是这样决定的,你们之所以有今天,也是我,一开始打下的江山,打下的基业,才有今天的顾氏,说到底,没有我,就没有你们,所以,我的话,说了算,我说顾家要执行长子继承权这一点,就要执行这一点,顾家下一代的总经理是阿雍,就是阿雍,你们凭什么不服气?啊?你们都没这资格说什么服气不服气的。”
“所以,他欠下八千万赌资的事情,我们也得服气?”顾雅这个时候忍不住了,瞥了一眼低下头去的蔡惠妮问。
“什么?”
“不是吗?爷爷,我们才知道,大哥他这么年来都这么爱赌,今年要不是他出事了,嫂子不说,我们还不知道他今年就输了八千万,那以前呢?天知道他一共输了多少钱了?我们查……”
“查?查什么查?阿雍他赌是不对的,但他毕竟是我们顾家的人,就算他拿钱去赌了,也是拿我们顾家的钱赌的,跟别人无关,钱跟人命的事情,能混做一谈吗?”
“所以,就因为是长子,大哥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要是赌光了公司的钱也是对的,是吧?”
“顾雅,你没带耳朵是吧?我说了,阿雍赌钱,跟阿雍被杀,是两码事。”
“如果,大哥是因为赌钱的事被杀,就是一码事了吧?”
“你说什么?”
“不是嫂子说的吗?大哥因为欠澳门财务公司的钱,被杀手追杀威胁过几次了,那万一大哥是因为还不上赌债被杀的……”
“还上了,阿雍他跟我说已经还上了。”蔡惠妮在一边急忙分辩,“警方那边也查过了,确实是还上了啊,不是财务公司干的。“
“八千万不是小数目,大哥是怎么还上的?”顾雅追问。
“这,我……”蔡惠妮尴尬地看看顾老爷子,再看看顾礼杰,摇头。
“爸?”顾雅转向顾礼杰。
“好了,阿雅,这事我跟你爷爷会查清楚的,你就消停下吧。”顾礼杰只觉得头疼,朝女儿摆摆手,让她住嘴。
顾雅还想说什么,她身边站着的妹妹顾隽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作罢。
等顾家的小辈都离开了供奉室后,顾老爷子冲着儿子训了起来:“礼杰,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
“是的,爸,都是他们小时候的时候我没教好,是我的错,你刚出院,别生气,小心身子。”
顾老爷子瞪着儿子,嘴唇抖动着,许久,才问,“你查清楚了吗?阿雍那小子,八千万,他就只赌输了八千万?”
顾礼杰没吭声。
“我问你话呢,你儿子就真的总共只输了八千万?”
“爸,事情都过去了,阿雍也死了……”
“他是死了,可他花的钱也得给我算清楚,你儿子喜欢赌钱你会不知道?我可不信。可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是帮着他瞒着我的,是吧?”
顾礼杰低下头去。
“你这混小子,赶紧给我老实交代。”顾老爷子使劲一拍轮椅扶手,差点没从轮椅上站起来,“你要我另外派人再去澳门查一遍吗?”
“阿雍他,他读书的时候,他跟人家赌,我知道过一次,后来我有好好训他一顿,他跟我说他会戒了,我也信了他,他那以后就真没再去赌过了,可我没想到他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赌上了。” 顾礼杰懊悔,“我也是去年,到澳门谈业务的时候,从赌场那边的经理听说的。”
“你还瞒着我?还在家族会议上推荐你儿子升职做总经理?把我们顾氏那么大的家业,送给一个赌徒管理你就放心了?”
“他那个时候,说一定戒赌,因为没钱,还不上赌债,被那些迭码仔恐吓得走投无路了,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
“赌徒的话你也信?这么看来,你儿子的死,对我们顾家来说,倒是件好事。”顾老爷子冷哼。
“爸!”
“不是吗?好歹他死了,不会再浪费我们顾家的钱了!”顾老爷子摇着头,心疼,“八千万,你知道当初我白手起家的时候,只有多少钱吗?二十个银元不到,还得一文一文地省着花,就着咸菜喝白粥,吃馒头,礼杰你小时候跟我一起挨过苦头来着,你说,我们的钱来得容易吗?他倒好,一下白白送八千万给人。”
“八千万哪!要是在当年,能买多少碗白粥,多少个馒头?”
顾雅看着蔡惠妮把小敏小学带上了楼上的卧室,一把抱过方枕翘起了二郎腿。
在顾雍出事以后,她就遭到了警察的盘查,说是调查顾雍死之前与什么人起过冲突,有过纠纷之类的,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无端端地查到自己身上,今天顾老爷子把话挑明了,她马上就知道原来前段时间自己是被当做嫌疑人针对了。
就因为不满顾雍仗着长子的身份做了顾氏企业的总经理,自己就有动机杀他了?
顾雅觉得自己的人格严重被冒犯了,所以才忍不住说出了刚才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