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伞记(第2/3页)

奥莱依先生吓了一跳:

“我可怎么也不敢去!不就是损失十八个法郎吗,如此而已,缺这点钱我们又不会饿死!”

第二天,奥莱依先生出门不带雨伞,而是带了一根手杖,幸亏运气不错,天晴未雨。

太太一人独自在家,为损失了十八个法郎而心里难受。那把雨伞仍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她围着餐桌转来转去,始终拿不定主意。

她一心在打那家保险公司的主意,但她实在不敢去领受保险公司接待员嘲讽的目光,因为她一到人前就容易怯场,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羞红了脸,跟陌生人说话打交道,总是不知所措。

但是,十八法郎的损失,就像一个伤口那样让她痛苦。她实在不愿为此事烦心,但这笔损失的记忆却挥之不去,纠缠不休,搅得她坐立不安。怎么办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仍然犹疑不决。突然,她像胆小鬼吃了豹子胆,猛下决心:

“我去保险公司,咱们走着瞧吧!”

不过,她先得在这把伞上做点手脚,使灾情显得颇具规模,以便赔偿的要求易于为对方接受。她从壁炉上拿来火柴,把两根伞骨之间的伞面烧掉巴掌大的一块,然后,将残破的绸面仔细地卷将起来,再用松紧带把伞箍好,这才披上披肩,戴上帽子,急促朝保险公司所在的里伏利街走去。

可是,离保险公司越近,她的脚步却越慢。她怎么对他们说呢?那些人又会怎么回答她呢?

她看着一家家店铺的门牌号。还有二十八个铺面,太好了!她还有时间思考思考。她走得越来越慢。猛然,她吓了一跳,她已经到了保险公司的门前,门上有金字招牌闪闪发亮:“拉·马代纳尔保险公司,专营火灾保险业务。”这么快就到了!她停步一两秒钟,心里既焦躁又羞惭,然后,她走过那门面,一会儿又返回来,再走过去,又返回来。

终于,她下定决心:

“怎么也得进去,早进去比迟进去为好。”

但是,一走进保险公司,她发觉自己的心在激烈地跳动。

她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厅,四周有一些窗口,每个窗口都露出一个男人的脑袋,其身躯则被隔板遮住了。

一位先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文件,她停步下来,怯声怯气地问道:

“对不起,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要求赔偿被烧毁的物品,得找哪个部门?”

那位先生嗓音响亮,答道:

“二楼,左边,灾难办公室。”

灾难一词使她愈加发憷;她想溜之大吉,就此收兵,舍弃那十八个法郎了事。但是,刚一想到这笔钱,她又恢复了勇气,于是,她上气不接下气地上了楼,每上一个台阶就暂歇一下。

到了二楼,她看到那个办公室的门,敲了一下,室内有清脆的声音答道:

“请进!”

她走进办公室,但见宽敞的房间里站着三位先生,胸前都佩戴着勋章,表情凝重,正在商谈着什么事。

其中一位问她:

“夫人,有何贵干?”

她不知说什么是好,结结巴巴地答道:

“我来……我来……是为……是为一桩灾难。”

这位先生彬彬有礼,指了指一把椅子,说:

“请您坐下,我马上就来跟您谈。”

他转向另外两位先生,接着他们原来的话题继续说:

“先生们,敝公司认为,对你们应赔偿的数目不能超过四十万法郎,你们要求我方再多付十万法郎,我们不能同意。再说,估价问题……”

那两位先生中的一位打断了他的话,说:

“先生,咱们先谈到这里,法庭会做出判决的。我们只好告辞了。”

那两人又是致意,又是握别,把告辞的礼数用尽后,才走出了房门。

啊,如果她有勇气跟着这两个人走出房间,她一定这么做了,她宁可临阵脱逃,放弃一切!但她能这么办吗?那位主管先生送客回来,对她欠了欠身,问道:

“夫人,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

她嗫嗫嚅嚅,几乎说不出口:

“我来是为了……为了这件事。”

那位主管低头看了一下她递过来的那把伞,脸上流露出率真的惊讶神色。

她用哆哆嗦嗦的手,去解除箍在雨伞上的松紧带。经过好一番努力,终于将它解开,然后她猛地一下打开了支离破碎的伞架。

那位先生用同情的口气说:

“这伞确实坏得够呛。”

她有点迟疑地说:

“我花了二十法郎买的。”

“是吗?这么贵!”他惊讶地说。

“的确贵,它原来非常漂亮。我请您看看这伞现在毁成什么样子了。”

“很好,我看清楚了,毁得够厉害的。可是,我不知道这同敝公司有什么关系。”

她感到不安了,这家公司也许不赔偿小物件的损失,但她仍要一试,说:

“可是……它确实烧坏了……”

这位先生对此并不否认:

“确实烧坏了。”

她无言以对,张口结舌。这时,她猛然明白过来了,发觉自己忘了说明来意,就连忙补充说:

“我是奥莱依夫人。我们是在贵公司投了保的,我来此是要求赔偿损失的。”

她害怕对方会断然拒绝,连忙又补了一句:

“我只要求贵公司给我换个伞面。”

这位先生感到为难了,他说:

“可是……夫人……我们不是卖伞的,我们无法承担这类小修理的事。”

这小个子女人觉得自己已经定下了神,必须据理力争呀。那么就去争个水落石出吧!这时,她胆子壮了,坚持自己的要求说:

“我只是要求贵公司付修理费,我自己会去找人修理。”

这位主管显得有些尴尬,说:

“夫人,说实在话,这没有几个钱。从来没有人要求我们赔偿如此微不足道的损失。您应该明白,像手绢、手套、扫帚、旧鞋子所有这些东西,既不值钱,每天又容易被火烧毁,我们是无法赔偿的。”

奥莱依太太满脸涨得通红,火气直往上冲:

“可是,先生,去年十二月,我家壁炉失火,至少给我们造成了五百法郎的损失,我家的先生并没有向你们索赔,因此,贵公司今天为我这把伞支付修理费,是再公道不过的!”

主管先生看出她在说谎,就笑嘻嘻地对她说:

“夫人,您得承认,你们家的奥莱依先生遭受五百法郎的损失而不来索赔,却要我们赔偿五六个法郎的修理费,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奥莱依夫人方寸不乱,镇定如故,立即进行反驳:

“对不起,先生,那五百法郎的损失是由奥莱依先生掏腰包,这五六法郎的修理费,得由奥莱依夫人来承担,这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