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辞别

罚跪祠堂只有一晚,次日在顾老夫人和顾大老爷的说服下,又有顾七姑娘和六少爷的求情,顾簪云还是由顾老太爷放了出来,一面顾府也派了人手开始彻查此事。除去这样一桩悬案,顾簪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是元宵过后不过两日,萧昱溶便该走了。

点春同晴山带着枕水居的人一道收拾东西,四处都是忙忙乱乱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萧昱溶一则兵法在手,愣是半天都没品出其中深意,只粗粗看出了个表象。他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索性放下手中的书册径自出了门去。

这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无法专注不单单是因为屋里的嘈杂,萧昱溶非常清楚。

四处皆是草色清浅花苞初露的早春景致,空气中有浅浅的香气飘来,他不由得驻足仔细辩了辩,发觉是雨后清新的空气裹挟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花香。

江州地处江南,这儿的春天倒是要比北国来得早上一些。

带着些许湿意的空气,早早到来的春天,连绵不绝的春雨,小雪飘摇的冬日。

他回想起北国的干燥,北国的大雪纷飞,一望无际的原野,那些竟然已经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萧昱溶笑了一下,在一处院门前停住脚步,抬头去看门上的匾额。

眠霞居。

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这里,就好像他的脚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他想了想,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元宵过后,书院又恢复了上课,只是萧昱溶将要离开,这两日便免去了他的功课。

……其实往后他也不会再有顾府的功课要学了。

顾簪云从书院回来,就见到了独自站在院子门口的少年。

初春时节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是暮色四合,天色昏黄,眠霞居里已经零星地点起了灯。萧昱溶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院子门口,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连张扬的黄衣都显得黯淡了不少。

像是明丽无双的姚黄被风雨打得零落,又像是熠熠生辉的明珠蒙上了一层薄灰。

顾簪云心里微微一惊,蹙着眉忙上前几步,轻轻唤他:“萧昱溶。”

萧昱溶仿佛被惊醒一样回过神来,见是元元,不由自主地就勾了勾唇,笑了起来:“你回来了?我想……来蹭顿饭,可以吗?”

中间他稍稍顿了一秒,随意想了个理由出来。

顾簪云微微抿唇,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相伴进了眠霞居,灯烛次第点亮,屋子里一片灯火通明。顾簪云半侧过身子,拿起桌上一只小巧玲珑的梅竹纹紫砂壶,往青瓷杯里倒了一盏龙井,转身递给萧昱溶。

窗户半开着,有微风吹进来,灯烛轻轻摇晃,在她白皙的手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顾簪云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迟疑着开口:“是……明天就要走吗?”

“嗯。”萧昱溶轻轻应着,手中的龙井茶有些烫,但透过瓷盏传递出来的温度却是恰到好处的微温。他低垂了睫羽去看盏中的碧汤,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来眠霞居用饭的情形。

那顿饭也是他自个儿要来的,当时他说的也是“蹭饭”。

“那今天这顿饭刚好也算是送行了。”顾簪云浅浅一笑,极力想要让气氛轻松些。萧昱溶也知她心思,闻言便扬眉一笑:“吃了你这么多顿饭,等过几月把你接到京城,可就该由我来好好请你吃上一顿了。”

再过几月把她接到京城是什么时候?自然是大婚之时了。

顾簪云听得面上飞红,半羞半窘地嗔了萧昱溶一眼,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转头去吩咐杜若:“让他们摆膳吧。”

杜若微微一福,转身打了帘子出去吩咐了。

不多时,丫鬟们就端着红木托盘鱼贯而入,将碗盘一一在桌上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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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是香甜软糯的桃花籼,颗粒分明,燥湿得宜。冬笋烘片,放盐少许,成一道玉兰片,脆生生的,尤其适合拿来开胃。一侧的描花白瓷盘里,嫩嫩的豆腐被切得粉碎,炒得微微带点焦黄,加了香蕈屑、蘑菇屑、瓜子仁屑、松子仁屑、鸡屑、火腿屑,浸在金黄的鸡汤中,舀一勺送入口中,口感丰富,鲜美异常。现拔的水灵灵的小青菜加了脆脆的笋片一炒,做了炒青菜。另有焦鸡一道,是将洗干净了的一整只肥母鸡下锅,加上四两猪油和四个茴香,煮成八分熟后用香油灼得焦黄,再下原汤熬浓了滋味,最后加上秋油、酒和整根的葱收起,临吃前片碎了来,再把原卤浇在上头。鸡肉香气扑鼻,焦黄酥脆,尚未入口便已经觉得这定是人间美味了。其余还有些菌菇汤、炒虾仁、高邮咸鸭蛋之类的,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一顿饭用完,夜已渐深,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萧昱溶看看时辰,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摘下随身的香囊递给顾簪云:“里面是我这几日让点春查来的消息,可以证明你的清白。”说到这儿,他轻笑了一声:“也可以顺便,睹物思人。”

“这几个月你自个儿注意点儿,别再这样傻傻的让人给害了。”萧昱溶说着,忽然伸手,揉了揉顾簪云的头发:“就这么最后几个月了,以后就不用这么提着心了,等你去了我那儿,就再也不必这样了,就是做个傻子也无妨。”

这话说的委实轻狂自负,可顾簪云看他神色,却诚挚不似玩笑。

萧昱溶这是真的要护她一世周全。

一瞬间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炸了一通烟花,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让人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抿了抿唇,怕他看到自己失态,顾簪云连忙笑道:“我真成了个傻子,你不怕别人笑话?”

少年扬眉一笑:“我宣国公府家大业大,乐意养个傻子又怎么了?再说了,别说笑话,就是他们想要,本世子也绝不会给!”

顾簪云怔怔地看着萧昱溶。

这下烟花不是炸在脑子里了,是炸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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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萧昱溶先去正院拜别了顾家诸位长辈,又和顾家小辈们一一道了别,只是却不见顾簪云。

萧昱溶不由得有些诧异:“元……原来顾九妹妹没来吗?”

顾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云姐儿昨日受了凉,不小心染了风寒,这会儿这歇着呢,只怕是没法来送行了。”

压下心头对元元的担忧,以及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失望,萧昱溶点了点头:“这样。不过也无妨,那昱溶便告辞了,多谢诸位数年来的照顾。”

出了正院,萧昱溶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带着点春走了。

他昨夜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诸如“萧家厨子我给你留下了还留了一个母亲留给我的暗卫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要及时增添衣物别受寒了不然到时候肯定会不太舒服”“该享受享受该认真认真别太在乎你们家那劳什子家规你不需要自己逼得那么紧”这样的话,好好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弄得像个老妈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