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红叶
袅袅的香烟被盒子盖下,渐渐地散了踪迹。萧齐肃看了看衣角处不慎落下的一小撮白色的灰烬,眼中划过一丝嫌恶,声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关心:“怎么会想到向顾家提亲?他们是清流,我们去提亲十有八九会被打回来,到时候你好好的一个国公府世子爷,就成了那小姑娘声名的踏脚石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巧妙,很好地抓住了萧昱溶本性中的心高气傲和少年郎的那一点叛逆。若是放在六年前,只怕萧昱溶当下就会放弃此事。只可惜,那是六年前的萧昱溶,现下的他早已不会这么冲动鲁莽了。
更何况,他早已对元元情根深种。
只是萧齐肃这态度总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不动声色地看了萧齐肃一眼,萧昱溶扬眉一笑,应了声“好”,随后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一倒:“那长平郡主呢?与我们萧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又同为权贵。”
“长平……”萧齐肃摩挲着手中的白瓷划花茶盏,沉吟了片刻,“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她吗?娶回来相看两生厌,家里少不得要闹得鸡飞狗跳的。”
萧昱溶抿了抿唇,又问了几家,或是权贵或是清流,但都是有权有势、与萧家门当户对的人家。
无一例外地都被萧齐肃否定了。
他微微一笑,不再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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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问松堂。
繁星璀璨,月隐云端。萧昱溶负手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面前数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有空的话,让长平郡主和他见一见。还有……”
长久的沉默。
“好好查查……萧齐肃。”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只是吐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艰难异常,像是从心口剜出了什么东西,刺得他鲜血淋漓。
面前的黑衣人一抱拳,随后四散离去,很快就淹没在深沉的夜色中。空旷的庭院里,只有萧昱溶一人安静地站着,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今晚的星空很漂亮,让萧昱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
长宁公主对他虽好,但对萧齐肃却向来不假辞色,甚至不让萧昱溶与他过多接触。于是幼年的他在庭院中玩耍的时候,常常能发现萧齐肃在花架后、假山旁,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他打小就聪明,见得多了自然会好奇父亲为什么只在远处偷偷看着他,便时不时旁敲侧击的,慢慢地就从奶娘丫鬟们的口中知道了这些事,不由得对父亲分外同情。于是有时候,他会趁着大人都不注意跑去萧齐肃那儿,借此来安慰父亲。
在这些难得的相处时间里,萧齐肃会拉着他的手走过放了许多孩童和女子物什的房间,温柔地说这都是自己亲手为他们母子挑选准备的,眼神缱绻又深情;也会放下所有公务,只为了把小小的他抱着坐在膝上,给他讲讲故事,或是指点着天上的星星教他看。而每当说到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时候,萧齐肃的眼神就会一点点暗下去,看着悲凉而又寂寞。
他曾经以为,萧齐肃是个爱而不得的好夫君、好父亲。
可现在看来……他似乎变了。还是说,从一开始萧齐肃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不过就是被引导着形成的?
萧昱溶忽然觉得可笑。
如果真是那样,萧齐肃的心机也未免太深沉了些。
夜里风大,吹动了萧昱溶高高的马尾和颊边的一点碎发,鹅黄的袍角在风中飞舞。
他垂下眼睫,轻轻笑了起来,一向张扬明丽的少年神色间竟然带上了一丝冷冽。
但是不论如何,元元他都娶定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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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簪云婉言拒绝了顾大夫人的提议,只说自己还想在家中多留些时日,要考虑考虑,暂时拖了一段时间。而也不知是怎么的,正好长安侯府那边的一个子侄也托了顾老夫人替他求亲,虽然长安侯府如今没落了些许,却也不过是从顶级变成了一流,何况提亲的这位公子乃是已经定下来的世子人选,只等长安侯一封折子上去,再加上长辈的面子,倒是与容七公子不相上下了。
一边是容家的金龟婿,一边是老夫人的面子,顾大老爷夫妇一时间也犯了难,只得说要先好好想想。至此,顾簪云总算松了一口气。
毕竟拖得越久,对她就越有利。因为如今她已及笄,那么往后来求亲的只会越来越多,总有那么一两个能和容宣相提并论的——毕竟顾家的家世、她的才情和容貌都是摆在这儿的。
五日后,京城来信。
“元元,见信如晤。日前接到消息,言称容家七公子向顾府提亲,便将此人着意打探了一番。此人虽形容尚可,然身单力薄,毫无势力,恐需依附妻族,惹人耻笑,若得志猖狂,则更苦不堪言……”其后洋洋洒洒数百字都在数落容宣的种种不足之处,之后又隐晦地将自己夸了一番,“闻说宣国公世子萧氏,形貌昳丽,少年得志体贴入微,不好女色,又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乃婚嫁的不二人选。余每思及此,难免长嗟短叹,唯恐夫人移情别恋,倾慕萧氏。”
后半段的表述有些奇怪,顾簪云有点儿诧异,她一列列看过去,直到看到落款才明白过来,羞得面染红霞。
落款是“夫君萧昱溶”?
“夫君”“萧昱溶”,她缓缓摩挲着这五个字。最寻常不过的五个字,组合在一起却是她眼中天底下最最动人的情话。
顾簪云不用摸都知道自己脸上肯定烫得很。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把信叠好,取出妆奁,就压在了阴阳盘云佩的下头。
拿起信封的时候,里头掉出来一枚红叶。脉络分明,叶红如火,像是用上好的紫毫沾了天边最绚烂的晚霞,细细地描绘其上。红叶上题了半句小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她想了又想,不解其意,只能把红叶也一并放入妆奁里。
不过等到了九月十五那天,顾簪云就知道了这半句诗的意思了。
九月十五,顾老太爷六十大寿。顾簪云忙了一上午帮着准备寿宴,午间又陪众人吃了一顿饭,实在是身心疲惫,幸好下午不用陪人,她便忙里偷闲,歇在眠霞居里。
今年的江州比往年要暖和不少,桃树的叶子这会儿还只是零零散散地落了一些。顾簪云看着外面日头正好,便叫人在树下摆了小桌和茶点。
秋日里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让她舒服得几乎快要睡过去。雨过天青色茶盏里,龙井茶绿中一点微黄,浑然天成,悠长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而一旁的白瓷描金盘子里,芙蓉糕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上头一点娇嫩的粉,下头一点诱人的黄,糕点的香气也渐渐地散发出来。顾簪云坐在树下,用糕品茶,舒服而又慵懒,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