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霍小玉

写书人总是吝啬笔墨,史学家更是其中佼佼者。

旧唐书的千余字,新唐书甚至不足千字,便是李倓波澜壮阔的一生。

史料的匮乏,让后世人只能从这千余字去了解他,研究他。

其得出来的结果,是生不逢时,是英年早逝,是有太宗之风,是无太宗之狠辣。

他生平所愿,不过是海晏河清,大唐江山永固,为此慷慨赴死,也无怨无悔。

只是不知,历史中他,在面对父亲李亨派人送来的一杯毒酒时,是否会与诸葛亮那般,发出一声低喃——

再不能临阵讨贼矣。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霍小玉每次想起历史中李倓的弱冠之际而亡,不知名的酸楚情绪便涌上心头。

他不该死在这个时候的,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未来有无数的可能。

少年英武,怎能尚未施展,便匆匆折落?

如一闪即逝的流星,划过天际,坠入河流。

九天之上昏暗无边,只余人间流淌的水波潋滟着的星河灿烂。

她不舍。

是星辰,便彻夜长明,是英雄,便力挽狂澜,踏碎凌霄。

霍小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李倓,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草长莺飞的三月,夜里与白天的温差有些大。

白天的春风是温暖的,绿了枝头,化了江水,而夜里的风,是有些凉的,抚动着殿里垂下来的纱幔,银红色变成了胭红,映着宫灯,有一下没一下地挥洒着影子。

珠帘受夜风相邀,似乎也要相约起舞,清脆如玉碎的声音荡开,将殿外守卫们交接班时的盔甲相撞的声音隔绝开来。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宫灯的光影从高变得极低,殿里的熏香越来越淡,只剩下微不可查的牡丹花香,将殿里的气氛熏染得绚丽旖旎。

李倓忽地便笑了,道:“姑娘为我至此,我又怎能辜负姑娘的一番好意?”

花香夜色不醉人,醉人的是美人的摄骨勾魂。

霍小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只要跟她走就行,她的计划很缜密,不会出任何问题。

自古以来,开国之初,是君强臣强,平乱世,治万民,立百世基业。

朝代越往后,君主与臣子便越弱,到了末世,各路诸侯纷涌而起,这个朝代也走到了终结。

而大唐,是一个独立于所有朝代之外的国家。

高祖和太宗都是带过兵的,马背上打来的江山。

尤其是太宗,登基时才三十多岁,干翻了无数个威胁中原大地的游牧民族,被人山呼“天可汗”,自太宗之后,再无君主被人奉为天可汗。

太宗皇帝尚武,上行下效,大唐终其一朝,都不文弱。

从开国之初,到国家灭亡,从来不缺能臣名将。

纵然经历了安史之乱,回纥、吐蕃、南诏趁虚而入,大唐依旧能收复河西、陇右,将周围蛮夷消灭于历史长河。

百年战乱后,大唐的国土依旧远超宋朝鼎盛时期的版图。

这个国家,远比后人想象的要强大。

而一个强大的国家,是由无数个类似于李倓这样的人组成的,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再多的溢美之词,也难以描绘他们的大唐风骨。

大抵是因为如此,她更想让这些铮铮铁骨的英雄翱翔天际,得偿所愿。

霍小玉笑了起来,道:“大王知道便好。”

烛火摇曳,李倓手指修长,从腰间解下令牌,递在霍小玉面前,道:“这个东西,送与姑娘。”

令牌下缀着红色璎珞,璎珞又勾着羊脂白玉,从李倓手中垂下,分外好看。

这便是李倓的贴身之物了,最能表明李倓身份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她便能借着李倓的名义,号令新兵。

霍小玉伸手接过令牌。

指尖相错,李倓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须臾之后,又恢复往日的清冷模样。

霍小玉看了直想笑。

李倓再怎么不近女色,但深宫之中宫女极多,日常起居,也是宫女在照料,怎么看上去跟没怎么与女人打过交道一般?

再配上他那疏离气质,淡漠眼眸,让人只想去逗弄他。

霍小玉把玩着令牌,弯着眼瞧着李倓。

这个时代风气开放,暗送秋波在这个时代不好使。

喜欢了,就要大大胆胆地看,明明明白地瞧,两人若是看对了眼,珠帘一拉,共度春宵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当眼前人是李倓时,巫山云雨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

清冷疏离似仙人,可矜贵威仪又凌厉的气质,让人只能远远地瞧着,多说一句话,便是对他的冒犯。

撩是不好撩了,那……就多看两眼吧。

霍小玉一手握着令牌,一手托着腮,歪着脸,看着烛光下的李倓。

李倓神色淡淡,道:“姑娘既然能来到深宫之中,想来也能找到我的明光甲与照夜白。”

霍小玉眸光轻闪,道:“明光甲和照夜白?”

看来李倓还是不打算跟她走,要不然,也不会要战甲和战马。

霍小玉看了看李倓,刚想说什么,便见李倓浅浅一笑,道:“放心,我不会辜负姑娘的一番心意。”

李倓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短短时间内,对她笑了两次,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冰冷,没由来的,霍小玉心跳快了半拍。

霍小玉捂了捂胸口,很快想明白了李倓的打算,道:“大王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之前想过这个这个事情。

李倓若留在宫中,便是无形地向外界阐述一个事实——他被皇帝李亨幽困宫中,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这种情况下,士兵们的情绪更容易调动起来,为李倓出生入死。

当新兵们围困长安时,李亨的全部注意力被佯做攻城的士兵所吸引,自然注意不到被他困在皇宫的李倓。

李倓骁勇善战,又有她随身空间的保护,能出其不意迫使李亨退位。

这个法子不是不可行,只是太险。

李倓不会死,但也仅仅是不会死,他终究是肉体凡胎,会受伤,会流血,伤重时还会昏迷不醒。

一个人,去面对李亨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太险太险了。

霍小玉道:“我不同意。”

她的声音刚落,便看见李倓对她伸出手。

宫灯上的牡丹图案映照在他掌心,他带有牡丹花的拇指轻轻抚着她的脸。

夜风乍起,纱幔起舞。

霍小玉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将能护住李倓性命的红绸带系在李倓手腕。

那时候的李倓似乎就是这个表情,敛去了凌厉,隐去了疏离,只有长长的睫毛落在眼底,晕染成一片的墨色。

霍小玉呼吸一滞,李倓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让我去吧。”

清冷的人一旦温柔起来,最是叫人无端心动,霍小玉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看到李倓清隽无俦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在咫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