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子亲政的消息如同暗潮一般,隐秘却又凶狠地在整个朝堂之中涌动。一层层波浪起伏,将众人明面上的怀疑也好,诡谲也罢,全部隐入暗地。
只余士族大夫们热泪盈眶,渴望报效朝堂的激动。
自三十年前桓帝刘志登基,骄奢淫逸疏于朝政,于是后宫外戚、以中常侍为首的宦官把持朝政,交替专权;后来刘志驾崩,刘宏登基,历经党锢之祸后的外戚弱势,中常侍制霸朝堂。他们聚敛无度,败坏朝政,为非作歹,迫害贤臣……
至于如今,即便士族大夫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党锢之祸依旧无时无刻都像一柄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比起在党锢之祸中被害的先贤们,他们无疑是幸运的,至少这会还能立在朝中喘气;但比起彻底死心而后逃亡隐居的同僚们,他们又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根本不敢说实话、做实事,生怕下一瞬便触怒十常侍。
他们满腔愤懑,无力施展,却又背负着无数人的执着与奢望,在这如同死水一般的朝堂中艰难前行。
而后眼睁睁看着这个大汉的天下,日益衰败。
所以刘宏的亲政,忽然就叫这群黑暗中前行的人们,看到了一点些微的曦光。
他们等待这一缕光芒,着实太久了。
而搅动风云的糜荏,对这随之发生的一切仿若未觉。
接下来几日的那几日下午,他每日都要陪刘宏打两个时辰的牌,成功让刘宏把“三百六十个时辰”减少到了“一百二十个时辰”。瞧着刘宏好像再打一日就能翻盘的得意表情,他淡然微笑。
刘宏就像一头懒惰的驴,需要在他前面吊一根鲜嫩的胡萝卜。有时时刻刻引诱着他、他却始终差一点才能得到的东西,他才愿意动上一动。
刘宏亲政第四日,十常侍召见了糜荏。
虽然天子亲政,但实际上他胸无点墨,对尚书台呈交的政务没有半点兴趣,随手翻看便令十常侍维持原状,而后虚度一个时辰。但“亲政”这个信号,还是叫张让与赵忠惊慌了一瞬。
等得知这是与糜荏赌博后输了的惩罚,两人依旧心有疑虑。
虽然入京以来糜荏在他们面前的表现极佳——亲近他们、疏远士族大夫、名声也非常不好听,但他们还是怕此人居心叵测。于是试探一番,又敲打了几句,才放他回去。
他们本可以把糜荏贬出京都,以绝后患。但一来这些日子糜荏极为识趣,给他们进献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二来天子这会很喜欢糜荏,十分沉迷与糜荏打牌,十常侍便犹豫了起来。
他们也与天子玩过梭/哈,试图代替糜荏在他心中的牌友地位。但无论输赢,打完后天子总说没意思,谁都不如糜荏!
哪怕天子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没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与糜荏打牌是天底下最刺激的事。
糜荏一定是他神交已久的知己!
天子都这般表示了,张让与赵忠还能如何?
自然选择原谅糜荏咯。
两人对视一眼,琢磨着,收义子之事或许可以提上日程?
暂且不提十常侍的打算,休沐日如期而至。
糜荏推了全部邀请,备了厚礼前往河南尹府中赴约。
河南尹何进出身屠户,早年生父去世,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艰难谋生,理应坐不上河南尹的位置。但他的妹妹被选召入宫,在中常侍的帮助下得天子临幸生下皇长子刘辩,三年前又被封皇后,何进也就受到了天子的重视。
何进与十常侍关系还算不错,这段时间里在十常侍宴会时见过糜荏一次。即便当时没有机会深谈,何进对这个慷慨的年轻人也颇有好感。
因为就在那次见面后,糜荏送了他两瓶葡萄酒。
何进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好大喜功。琉璃瓶装的葡萄酒不愧是张让的心头好,香浓味美不说,天子那儿都少有,拿出来极长脸面。
至于这一次邀请糜荏来做客,则是因为他的香露。
——他的夫人从何皇后那儿得了一瓶香露,一到家就去何进最宠爱的妾室面前炫耀,引得他的小妾十分不开心。
何进后院失火,自然焦头烂额。
他是想买香露的,但糜氏店铺之中并不售卖,只好给糜荏下了帖子。
糜荏接了帖子,很上道的直接赠送他两瓶。安抚了小妾的何进大为欣喜,愈发喜爱糜荏。
这当然是糜荏想要看到的结果。
自五日前他给天子献上香露,天子当日便以香露代替惯用熏香,甚至还写了篇诗词赞美香露,直言“此露天上来,人间难得闻”。于是短短几日时间士族大夫们竞相追捧,尚未开售的香露已是有市无价。
就连糜荏先前送给年轻文士们的小样,都被抬上高价,却少有人出手。
但士族们越是急着想要买香露,糜荏就越不着急售卖,他要趁现在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一到何府门口,糜荏便被热情的门房迎入府中。走入前院,何进亲自前来迎接。
这人身长七尺有余,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瞧见糜荏,脸上也是热情似火:“哎呀糜长史,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啦!”
糜荏微笑着躬身一礼:“糜荏见过何府尹。”
“糜长史快快起身,何必如此客气!”何进隔着袖子握住了他的手腕,亲热真挚道,“陛下常言糜长史是他的知己好友,那长史自然也是我的知己好友,不如称呼我作何大哥吧!”
糜荏眉眼中的笑意更深,顺着何进道:“如此,在下便厚颜称您为何大哥,您不如也唤在下为子苏吧。”
何进大笑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字。话语间,已将糜荏引入厅中,准备用膳。
两个月前糜荏入京宴请十常侍,他送给十常侍的菜谱也已在士族中流传开来。士族们本不愿使用糜荏的食谱,但一则天子十分喜欢,二则这些菜肴吃起来实在美味,他们欲罢不能!
真香啊!
虽然入京仅是两月有余,但糜荏以着膳食、玩具,香露等物品悄无声息融入士族之中,润物细无声地改善着他们的生活方式。
今日何进开了一瓶葡萄酒,按照听说的方式醒了酒,亲自在两人的琉璃杯中倒上些许:“说起来,为兄还要多谢子苏的葡萄酒与那美味佳肴。来,为兄先敬子苏一杯!”
语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倒翻过酒杯来:“为兄干了,子苏随意!”
糜荏忙道“不敢”,也跟着一口饮下杯中酒,而后将酒杯倒置过来。
两人相视大笑。
等重新坐下,气氛愈发熟络。
糜荏长袖善舞,与何进闲聊自然能把握好最佳的度;而何进虽好面子,却是大方之人,姿态也不若十常侍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