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周目(一)

锦林从一阵头痛中醒了过来,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时间分不出今夕何夕,身下微微震动的感觉让她在恍惚间以为自己是蜷缩在卡车的后座下,但是没有那恶劣的汽油、皮革和汗臭味,她能感觉到暖融融的阳光,从她的右侧倾泻而来。

那并不是刺眼或者灼热的光,而是经过感应窗过滤后的,让人浑身舒畅的温暖与明媚。

锦林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床边桌子上摆着一个空酒杯,记起来自己因为睡不着,就向乘务员要了一杯酒。

冕兰国法定饮酒年龄在二十一周岁,但是在收下一千兰索后,乘务员极其自然地给她找来了一小瓶卡波特赤霞珠,这是锦林第一次饮酒,她睡着了,但也是因为头疼醒过来的。

“尊敬的乘客,九川市将于一小时后到达,当地温度为25摄氏度,天气晴朗,适宜出行。”磁悬浮广播声响了起来。

锦林吸了吸鼻子,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一会儿,意识却越发清醒。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九川了,她曾经最向往的九川,传说中现代高楼林立与古城完美融合的冕兰东部最大的城市,贵族和富人聚集地,以及无数平民努力打拼企图能占有一席之位的城市。

她横跨大半个冕兰,来到九川,却莫名有种不真实感,或许她不应该来的,她只是想离开那个小镇,或许她应该另外找个小镇住下来。

锦林拿起洗漱袋,打开舱门,走进洗手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悬浮车头等舱人很少,离开隔间她也没有听到任何人发出的声音,当列车到站,锦林提着行李走下车,她的东西很少,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就足够了,那箱子也是破破烂烂的,看上去已经有了好多年份。

刚站到月台,锦林茫然了一会儿,十六年来第一次正式来到九川,第一次坐磁悬浮车,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第一反应并不是跟着人流走,而是仰着脖子,努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以及指示牌。

“出口在那里。”

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锦林回过头,看到一个女孩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个女孩面容白净,很年轻,虽然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却能看出她身材很好。

锦林只是打量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

女孩手停留在半空,维持着给她指路的动作,丝毫没有尴尬。

“我只是想看看指示牌。”锦林说。

“你刚刚已经站在这里发呆很久了。”

“是吗。”锦林耸了耸肩,显然是对这个女生的热情帮助无动于衷,“我可能没睡醒,就会反应迟缓。”

“我也是,我昨天十二点上的车,车厢里太挤啦,只能往桌子上趴一会儿,估计我才睡了两小时不到。”女孩抱怨道,饶是如此,她的面孔依然白净无暇,没有一点疲惫,显得生机勃勃的。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出口处,外头一群人正在等待接人,陌生的女孩还在一边喋喋不休,锦林已经拿出了手机,只是按下几个数字,还没有拨通,便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看着她,意识到自己被注意到了,男人咧开嘴,又喊了一声:“锦林小姐,我是锦先生派来接你的。”

他拿着手机,递到锦林面前,锦林接过,听到里面传来她父亲的声音:“到九川了?”

“到了。”

“我让容希去接你。”

“我知道了。”

“嗯。”

说完那边就挂上了电话。

“给你。”锦林将手机还给那个叫容希的男人,容希笑着,虽然明显能听出来那对父女间冷漠的气氛,但他表情如常。

而那陌生女孩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此时才略有些尴尬地向锦林道别:“那,那我先走了。”

锦林说:“这是我家司机,让他送你吧。”

“哎,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能走。”

“没事,他时间很多,顺便送一下完全不麻烦。”

“九川这么大,不会顺路的。”女孩连连摆手,像是受到了惊吓,她还后退了几步,差点被自己的行李箱绊倒。

锦林道:“容希,麻烦你帮她提行李。”

容希顺从地要给女孩拎行李,但是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边说“不用了”一边飞快后退,最后丢下一句“去赶公交车”一溜小跑离开了。

容希面容无奈地说:“还是不要勉强那位小姐了。”

去住所的路上,锦林一直没有说话,容希道:“锦林小姐,其实我是锦先生的助理,不是司机,锦先生让我来接你,是为了让你更熟悉这里,待会儿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

锦林没吭声,侧头看车窗外的街景。

月暮车站在视线中越来越小,外环高速驶向城区的车辆很多。

今天是八月二十九日,大学几乎就在这几天开学,九川市作为冕兰国高校最集中的城市,暑假末向来是最热闹的时候,学生搬宿舍也要折腾一番,即使在外环线上,也能看到一辆辆拖车拉着家具,风风火火地驶向新的居住地。

“九川是个好地方,有全国最好的高中和大学。”容希从后视镜里瞟了锦林一眼,“你会很喜欢这里,你会喜欢圣帕里斯学院的。”

“你知道我父亲让我去圣帕里斯是为什么。”她的声音很冷漠,“就算不去那里,申请一个好大学并不是难事。”

锦林眉清目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如果她想,完全能呈现出一副让男人女人都心软的无辜姿态,然而此时她却抱着胳膊,眼神甚至带着点故意为之的冷酷。

容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说:“我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觉得我父亲做的大部分决定都是错的。”

锦林抿着嘴唇,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张口说些反驳的话,然而嘴唇还没分开,那些话语便已经消散在喉咙口,她觉得口中微微发涩,或许是晕车导致的。

到最后她都没说话,闭眼倚在靠背上假寐。

她已经四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锦骁了,前两年他简直杳无音讯,她已经默默将其化为“已去世”的范畴,恢复联系后关系并没有怎么缓解,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一个月前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才得知他为自己办好了转学手续,并且已于不久前再婚,对方是某集团高管,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儿子,同在圣帕里斯读书。

从那时起更是争吵不断。

想到那个完全陌生的家庭,锦林头疼得厉害,好在抵达家里的时候,那三个人并不在,住所是一栋三层小别墅,位于樱阳街,在寸土寸金的九川市拥有这样的一套房子,可见她的父亲这两年来确实发迹了。

屋里只有一个保姆,容希忙前忙后给锦林搬行李,并带锦林来到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