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枚铜币
新婚当日,方行简不曾留宿婚房,也未在汀兰苑久待,独自一人在书室坐了一宿。
翌日,同李语风去给姜氏请安奉茶后,他将汀兰苑侍女全都换了一茬,并交代若有对涴涴小姐不敬者,轻则杖罚,重则驱逐。
都言方大人秉节持重,待人接物宽厚和气,却不想对后院之事如此上心,失了雅量,枉顾娇妻,不似男儿所为。
朝中有人上书弹劾,无奈恰逢经筵讲学,期间方行简表现出众,气度如常,倒让皇上与众臣刮目相看。
不过两月,圣上擢其为五品侍讲学士,可谓年少有为,青云直上。
再说府上,李语风虽遭冷落,却不争不抢,鲜有妒容。
方府人私下皆为她鸣不平,姜氏心疼,闲时也总去她那,照应这无可挑剔的好儿媳情绪。
一日湖心小亭,李语风品茗赏荷。
她身边侍女积怨已久,不忍碎语:“小姐,你当真咽的下这口气?姑爷这般待你,成婚快半年了,鲜少来我们这,当初早不该嫁来这方府,竟受这些窝囊气,我也瞧过那涴娘,相貌品性远不及你,恃宠而骄,从不给你问安,没半点规矩,不过贱妾一个,就由着她嚣张至此?”
李语风单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再等等罢,等着看他们作茧自缚。”
时值盛夏,树木葱茏,辣阳蝉鸣。
宫中赏了不少窖冰到各个官家用于消暑,方府自是不会落下。
各院分完,剩余的便交到膳房,遣厨子做了些玫瑰卤沙冰。
下朝返家后,方行简在前厅碰见娘亲与李语风,见她们都在挖食这精致小点,便随口一问:“可有给涴娘送去?”
姜氏闻言,将手中小盏砰一下重叩到案上,不看儿子一眼,颤声道:“荷香,把我这份送去给她。”
方行简一顿,不再言语,回房褪去官服,换上轻便衣衫,去了汀兰苑。
玄龟坐在屋内,小脸通红,喘的厉害。
方行简正要抱她,被她一把抵开,“你要热死我。”
他去一旁找了柄罗扇,替她吹风逐汗:“有好些吗?”
玄龟这才点点头。
方行简想起方才堂屋中央放置的去暑窖冰,问她:“无人往你这边送冰块?”
玄龟摇头:“我好想回江底潜游,那才凉爽。”
方行简搁下扇子,沉声唤了下门外丫鬟。
桂熹头不敢抬,碎步行至屋内。
方行简问:“涴涴的冰块与香饮呢?”
他声色未变,已让瘦小丫鬟咻得跪趴在地:“大人,大人,我们真不晓得这事儿啊。”
她眼下鞵履一动,头顶是男人冷斥:“他们不给,你不会替你主子去要?她不经世故,你们也跟着不懂规矩?”
桂熹垂泪,汗如雨下:“奴婢人微言贱,哪敢贸然开口。大人你罚我打我吧,将我赶出府我也无怨无悔。只是今日想将话讲清,这汀兰苑与世隔绝,除大人之外,几乎无人踏足,遑论涴涴小姐,连同我们这些奴婢也如身在孤岛,无人可交,被轻贱也属常事。”
方行简忽然失语,半晌才挥手叫她退下。
他起身,拉住玄龟手:“你跟我走。”
方行简领着她,目不斜视一路走出府门。
重回天地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玄龟脸上一下放光,比烈阳明媚。
他在一张“香饮子”摊前停下,问她:“想吃什么。”
话毕又擅自为她决定:“都拿了,”他望向商贩:“沙糖绿豆,卤梅水,漉梨浆,金橘雪泡各来一份。”
小贩得令,立马盛上。
玄龟终于吃上冷饮,欢呼雀跃,满足喊着:“好生甜呀,我好喜欢。”
方行简心头苦意弥漫,面上仍弯唇:“喜爱就多吃些。”
她嗅觉敏锐,挖一勺喂他:“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
方行简一愣:“哪会。”
“那你也吃呀。”她直接戳到他唇心。
他含进口中,沁人心脾,丝丝清甜如她笑颜,终也跟着笑了。
在街市逛了一圈,玄龟口腹之欲得到极大满足,刚要问要不要回家,男人却带她去往城郊夷山。
那有处小瀑,山泉澈凉,自高处淌落,形成幽潭,外有草木掩映,是避暑好去处。
此刻天色已晚,人烟散绝,唯有飞鸟振驰,虫草窸窣。
踩过几丛乱石,他们停在水岸,方行简下巴一扬:“下去玩吧,”他正色一扫四下:“我帮你看着。”
玄龟闻言,不假思索便下了水。
扑通一下,水面开了朵花。少女霎如鲛人惊鸿,在水底自在穿行。
好一会,她才探出头来,乌发湿漉贴在脸上,湿衫勾绘出妙曼身姿。
玄龟伏到他脚边,水灵灵地扬眸看他:“你要不要来?”
方行简蹲下身,捏她小脸:“我就免了,男女同游,成何体统。”
玄龟哼了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装甚么,你哪哪我没瞧过?”
方行简耳一烫,人未反应过来,手臂便被一扯,他整个栽入水里。
透心凉意漫头而过,入目皆是水光,下一刻,有软意贴上他唇。
他睁眼,是少女狡猾的笑眼,皎洁的脸。
她只亲他一下,就闪去别处。
方行简对凫水不甚精通,虽不至于淹死,但竭尽全力,也够不上这天资优越的矫健身形。
追逐一阵,他精疲力竭,只得放弃,浮回岸边。他湿发凌乱,衣衫不整,略有些狼狈。
玄龟跟着游回来,嫌弃地点了点他湿润的鼻尖。
方行简扯唇一笑,将她拖上岸,倾身吻住,他气息炙热,掌心挟火,似能将她烤软。
弯月上行,半眯着眼,睥着这人间旖旎。
天地为席,木石为枕,她头一回在这儿与他做这些,有些兴奋与贪恋。
方行简反倒分外赧颜,完事后坐了许久,想快些冷静下来。
少女回到潭里,捧水浇他,爽声大笑。
他抹了下额角,也跟着笑,眼光不愿移开分毫。
水如星点,在她身畔迸溅,濛濛间,她如仙子,与这片华光融为一体,高不可攀,任谁得见,都心中有愧。
方行简不禁失神,他多久未见她有此笑容了?
他自以为给了她一片桃源,却不想是一片寂岭,一方牢笼。他受困于俗世,可若……就此放她离开,他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切肤之痛。
方行简眼圈微红,薄唇动了下:“涴涴。”
玄龟极快滑来,爬上岸,乖巧伏在他腿面。
他抚着她云缎一般的湿发:“你想走吗?”
玄龟被摸得很舒服,一动也不愿动:“去哪——”
“去……”方行简犹豫着:“就回滦江,你原先待的地方。”
玄龟竖起上身:“那你呢。”
方行简一瞬黯然:“我恐怕得留在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