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何州牧在厅上招待客人的时候,他的夫郎蓝氏正在接收亚龙酒和亚龙肉。

亚龙肉足有四十斤,而那酒更了不得。

半人高的酒缸,里头有一截亚龙肉和各样药材,拆去酒封,便有酒香扑鼻而来。

蓝氏面露惊喜,“且不说药性如何,闻着味道,这酒就不是凡品,大人有口福了。”

说着,他让人将酒封仔细盖回去,问道:“大人可有说留客人在家用饭?”

他身边的小厮上前道:“这倒未说起,只是,方才大人将客人请到书房去了,只留高师爷陪客说话。”

“哦?”

蓝氏面露惊讶。

小厮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疑惑,便小声道:“大人与贺家郎君相谈甚欢,几句话就笑了三回。”

“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忽然说起三原县前头那位王大人来。贺家郎君说咱们大人和王大人是同榜进士,当年在京城赶考时同住在一家客栈里,交情甚笃。大人便打断了他,请他去了书房。”

蓝氏微微蹙起眉头。

夫君和那位王大人有私交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如今王家出了那样的事,这交情往小了说没什么,但若被人拿来做文章,难免要连累夫君的仕途。

此人却一语点破,到底是何用意?

书房中,何谚和师爷也有这样的疑问。

何谚请他坐下,笑容中带着一点深意,道:“我和王大人的故旧,南陵甚少人知。郎君是从何处听说的,今日又为何对我说起这些?”

贺林轩看他戒备,摇头笑道:“大人不必紧张。”

他低叹一声,感慨道:“我不过是偶然听家中长辈说起罢了。当年大人年少高中,王大人虽年长些,但也是青年才俊,名列二甲,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听说您离京时,李老太傅还赠您一言,让您多和王大人学一学,改了身上的急脾气,万事以稳重为先。”

“没想到,世事无常。阔别经年,隐忍如王大人也被逼得做出御前斥上的事,遭了大祸。”

见二人面有哀伤,贺林轩转开话锋。

“王大人清廉公正,是个好官。但他出身寒门,与京官没什么交情,可他被问斩后,竟有三位大员为他求情,免他家人株连之罪。”

略一顿,他看向何谚道:“想必,大人为此事欠下不少人情吧。”

王家人身份特殊,李文武将他们买回来,便是因为当初祖父赏识王大人的情分。

这种事可大可小,他自然和贺林轩说明原委,后来提起何州牧,才说了自己的猜测。

如今贺林轩看何谚的神色,就知道李文武想的没错。

的确是这位何大人为之周旋,才保住了他们家人的性命。

何谚深深地看了贺林轩一眼。

他为了避嫌,将王家后人安排到山水镇的官牙后从没有和他们接触过,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出端倪。

他道:“郎君既然愿意给王兄的家人安身立命之所,想必与我是友非敌。只是,你竟连老太傅给我的临别赠言都知道,却让我对你的出处越来越好奇了。”

贺林轩见他放下戒心,笑道:“不过都是乱世求存的人,何必谈出身。”

“我也和大人说句明白话,家中将山水镇当做避祸之所,日后若真到了那一步,大人自然知道我是什么人。”

“而我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只是和大人交个朋友。”

“既到了贵宝地,总不能避世而居。朋友是不嫌多的,所以今日我才厚着脸皮上门来,和大人攀攀交情。”

何谚见他说攀附之事都一脸坦荡,不由笑起来。

“我听银生说,郎君在山水镇外买了地,有意在那里做些营生。却不知是什么买卖,可需要帮忙?”

他愿不愿意和贺林轩交朋友是一说,但毕竟受了他的好处,那亚龙酒肉还非同一般,自然要投桃报李。

贺林轩听他主动表示,也没装清高地往外推,反而直接道:“大人既然愿意帮忙,我就却之不恭了。”

何谚又被他的厚脸皮惊了一把。

才刚说是交朋友,话音还没落地呢,这就要让他帮着办事了?

他笑容不变道:“郎君且说来听听,是何处为难。”

贺林轩笑道:“为难事倒是没有。不过,我听说大人喜诗文,每年暮春时景都会办文会,广邀学子一聚。只是不知今年能否移步山水镇,将地点安排在我的酒楼?”

“酒楼?”

何谚没说话,高平就讶声道:“诗会乃风雅之事,在酒楼办,不合适吧?”

“高师爷若知我开的是什么酒楼,就知道天底下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办诗会的去处了。”

贺林轩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起身在桌面上铺开。

他有备而来,这图正是他亲手绘制的鸟瞰效果图,后院设计的园林景观和曲水流觞都已经画好,比楼盘模型看起来更直观。

“二位看,如何?”

打眼看到那图纸,何谚二人就坐不住了。

那画法见所未见,仿佛院楼都立在纸上,犹如实景就在眼前。

隐下眼中惊色,两人才留意起纸上所绘的景色——这别院雅致,全大梁也没有人舍得用这样的地方做酒楼,这位倒是标新立异。

而贺林轩给他们的惊讶远不止如此。

见他们细细看图,贺林轩趁机介绍起自己的酒楼。

他说四方来贺专为读书人而开,文斗擂台的事他隐下不提,着重说了后院曲水流觞的部分。

一番形容已经让好风雅的何谚心生向往,再听贺林轩道:“曲水流觞,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妙语连珠。岂不快哉?”

不由点头,面露赞色。

倒是高平比他了解行商的事,开口道:“曲水流觞之法甚妙,只是如此风雅之地,郎君偏要牵扯上黄白之物,倒是可惜了。”

何谚深以为然。

话说的再好听,也是拿风雅做买卖,未免落了俗套。

贺林轩一听这位就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典型,挑了挑眉,道:“师爷此言差矣。”

“哦?某愿闻其详。”

高平有些不服气,但态度还算谦和,洗耳恭听。

贺林轩笑问:“什么是雅,什么是俗?”

“寻常人眼里,诗文谈吐为雅,文质彬彬为雅,与之相对便是俗。但二位可知,这不过是小雅小俗,在这之上,还有大雅、大俗之分。”

两人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见他头头是道,便凝神听他如何分说。

贺林轩:“这很好理解,世人追逐之物,便是大俗。”

“大人和师爷俱是风雅之士,可人活在世,一饮一啄,衣着住行,避无可避。便是我这风雅之地,雕梁画柱,亭台楼阁,也非天赐。说白了,本就是黄白之物堆砌而成。”

“人人都喜欢,人人都需要的东西,不正是大俗之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