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次日,早朝上难得一派和顺。

贺尚书一力降十会,负债累累的官员们在恢复清白身之前都很默契地夹起尾巴做人。

——事实上,昨天夜里他们已经和安平侯世子密谈过一次,决定以退为进,待新科过后,新人入朝之际再战不迟。

也有聪明人从虞明博骤变的态度中,看出了端倪。

既然安平侯府已经出手了,他们只管袖手旁观,静观其变便好。

说不得,贺大人这身官袍都穿不了几天了。

且让他得意几日又何妨?

不管他们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这番君臣顺意的结果都让天顺帝感到满意。

退朝后,一行人各自回府换了常衣,往同一个地方赶去。

南陵西南城,福西坊。

别院之中,客人们往来逢迎,对着谁都是一张笑脸,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都十分热络。

气氛热闹,所有人都拼着一份养气功夫,欢声笑语不断。

可随着时间推移,终于还是有人坐不住了。

“郑兄,你久居京城,在贵人面前最有情面。此次召集我等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万望老兄指点一下愚弟!哎哟,自从踏进贵宝地,我这心啊就七上八下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说话的人姓刘,祖籍西凉。

西凉那地方最出名的除了漫天沙子,就是沙匪了。

此番远道而来,可以说是这些人里最没有底气的那部分人,也难怪会是他先开了这个口。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纷纷停下话头,朝客席第一座次的郑当家看去。

被尊为地头蛇的郑当家手心渗出虚汗,却还是装着一脸的从容淡定,笑得高深莫测。

只见他不急不慢地捻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边吃边说:“各位稍安勿躁。来来,都尝尝桌上的茶点,这可都是四方街才有的好东西,等闲吃不到的。这么放着,真是暴殄天物了。”

“哎哟,老兄啊!”

刘当家看了一眼关着的门——虽然引他们进来后,那些佩刀侍卫就贴心地退出去了,他还是怕叫人听见,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还不知道今天过后,我这脑袋在不在脖子上,哪里吃得下呀。”

郑当家哈哈一笑,“瞧你这话说的,吓唬谁呢?”

说着,他扫视一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人,喝了一口菊花茶,面露一脸的享受。

而后,郑当家慢悠悠道:“贵人们的事,他们没开口,我这二道贩子哪敢胡说?不过么……”

“不过什么?”

“哎呀,老兄您倒是说呀。”

“郑当家,郑兄!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

有刘当家开了先河,其他人再不怕露怯,当下都追问起来。

在座没有一个无知之辈。

他们家大业大,哪怕地位卑微,不懂得朝政纷争,也至少明白一点——朝廷缺钱,非常缺钱!

而现在,全大梁最有钱的人齐聚一堂,上头的用意根本不用深究。

除了钱,他们也没有别的可以被惦记的了。

差别只在于,朝廷究竟要多少,又想怎么要。

要多少,他们踏进南陵城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真正要命的就是这个“要法”。

一个不好,甚至全家人都可能脑袋搬家!

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郑当家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早就骂开了。

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个屁!

人人都以为他在南陵城混得开,哪里知道他心里苦。

没错,每年他往上头送的礼是很多,收的人也不少。可关键时候,根本靠不住!

像是这次,那些贵人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让他做好最坏的准备。甚至有两家直接将他拒之门外,生怕沾惹上晦气一样,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但是眼下被寄予厚望,他能说实话吗?

他不能!

郑当家硬着头皮绷住八风不动的笑脸,说:“诸位听我一言。”

“如今新朝新气象,陛下圣明仁慈,是再宽厚不过的人。既然不远千里请来各位,那定是要送大家一场富贵,哪里会为难他的子民呢?你们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切莫胡思乱想。”

“富贵?”

“此话当真?”

“还请郑兄教我……”

就在众人追问郑当家的时候,另一侧厢房里,何谚放下手中的听筒,感慨道:“聪明人果然只多不少,这位郑当家就很有胆识嘛。林轩,你说,你这神机妙算被人家看透几分了?”

他有心看贺林轩的热闹,其他人也是如此,纷纷都朝贺林轩看过去。

贺林轩正在教夫郎和儿子竹筒传声的原理,闻言画图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他笑了,笑得十分儒雅。

“我说,十数之内他就要如厕去了,你信不信?”

十数之内?

不,何谚才数到三,很有胆识的郑当家就站起来了。

他笑眯眯地说:“哎呀,这菊花茶清香可口,一不小心就贪杯了。各位,我先失陪一下。”

“郑兄,你这可不够意思了啊……”

“哈哈,人有三急嘛,见谅见谅!”

丢下一众坐立不安的人,郑当家笑呵呵地走了。

何谚:“……”

莫安北等人:“……”

天顺帝进门就看到众人盯着贺林轩,目光幽幽,不由脚步一顿,笑道:“贺大人这又是做了什么惊人之举?”

“见过陛下,见过大殿下。”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天顺帝摆摆手说:“没有外人,就别费这些虚礼了。”

说着,又问自己错过了什么趣事。

护送皇帝出宫的张浩海也凑了一嘴:“我可看见了,三郎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这可稀奇!大武,你快同我说说,林轩怎么把他吓成这样的?”

张浩洋看了兄长一眼,没作声。

李文武就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郑当家说的话都学得一字不差,而后也满是疑惑地看向贺林轩,追问道:“林轩,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天顺帝听了也觉十分有趣,坐下道:“朕也好奇,林轩莫不是那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贺林轩看看他们,再看看同样一脸好奇的李文斌,绷不住笑了。

“其实说起来,道理很简单。”

贺林轩说:“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一无所知,而是一知半解。”

众人若有所思,贺林轩干脆把话说透了。

“招商一事,陛下有言在先不可声张。除了我们几人,任外人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攸关性命,他们定要想方设法打听。

届时,你道一句节哀,他说一句看开点,能不怕吗?

尤其是这位郑当家。

他在南陵混得最开,似是而非的话只会听的更多。

我听说,他前两日求上兴武伯府,吴伯爷怕是以为我要朝他下手,生怕沾惹晦气直接将人拒之门外了。换作是你们,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