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上元节一过,南陵城中的年味便就淡去了。

赋税改制一事还没有一个定论,如此过了一月,朝堂上的风波非但没有弱化,反而越演越烈。然,天顺帝的心情却很不错,颇为轻松。

“你也瞧瞧。”

他把刚批阅的一份奏折随手递给贺林轩,接着拿起下一份。

陪坐一侧,正在浏览贺林轩初步拟定的新俸细则的何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瞧见这一幕,笑道:“外头只差吵破天去了,陛下却似已成竹在胸?便不当心哪位老封君找您来哭吗?”

“已经来了。”

天顺帝笑着点了点手上的奏折,道:“建梁邱阳郡王府的老封君,上个月才过了七十大寿,写折子来同朕请安。朕受了,都怕折寿……”

“咳咳。”

侍奉在一旁的老公公抬袖子咳了两声,对皇帝投去不赞同的目光,后者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一笑置之,只吩咐了王喜应制去份礼,表一表心意,就略过这一茬不提。

何谚也不再深入这个话题,放下茶杯,继续看俸制细则。

赋税改制最大的拦路石,不是百姓,也不是京官,而是外任的高官和一些有封地的藩王。

尤其是藩王。

以大梁皇室的王策,藩王封地上的税收,十之有六上交朝廷,其余便是藩属所有。赋税一改,直接触及他们的利益,受到反弹也是预料之中。

不过,大梁近几任帝王,从天启皇帝到天运皇帝都对藩王多有打压。天齐年间,这种压制更是放到明面上来了。

那时陈党把持朝臣,多从那些藩王手中虎口夺食,屡屡用秉承先帝遗志的理由,将藩王的权力一削再削,几乎拔了藩王的爪牙。

如今天顺帝上位,更不会让这些藩王再起什么风浪,并不怎么将藩王的意见放在心上。

贺林轩看完奏折,笑眯眯地说:“我从前竟不知,虞大人如此欣赏我。”

天顺帝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好笑道:“林轩,我们可领教够了你的厚脸皮,这话你还是当虞爱卿的面说去吧,哈哈。”

何谚好奇道:“林轩,你从哪里看出虞尚书对你还有欣赏这东西?”

从前还好说,自从贺林轩提着虞家五郎在安平侯府门前做过那一场,天下谁人不知这二位已经水火不容。

贺林轩询问地看向皇帝,见他点头应允,便将奏折传给何谚看个新鲜。

何谚看这文书的速度非贺林轩可比,一眼扫过,便看到了重点:“虞大人的玲珑心思却非我可比,我如今还在摸索林轩说的列表格算,他却已经学以致用了。”

奏折上所写,正是工部对精耕之法和改进粮种的试验进度。

——自从天顺帝当众取笑过贺爱卿的奏折,唯简单明了一点可取后,虞明博就对贺林轩的奏疏下过一番苦功夫,将“简单明了”这个优点学到了手。

这份奏折上列出了不少数据,将试行新法的成果和俗用的法子做了分明的对比,虽然进度只是在育苗阶段,但良种培养的结果甚是喜人。

何谚再看到下面天顺帝用朱批写着:爱卿勉励,朕甚期许。

却还没有松口让虞明博将这件事公开,看来,天顺帝是打定主意要压一压这位安平侯世子的傲骨了。

何谚乐见其成,笑道:“听说虞大人为了这事,将自己名下的农庄都拿来做试验之用了。他都不曾对陛下提起,想来是没有邀功之心了。微臣便就没有这等高风亮节,陛下,礼部这些日子总是找微臣要人,为了三月春闱,我这吏部都叫礼部搬去一半人马了,您回头可要嘉奖一下他们才好。”

天顺帝戏谑地觑了他一眼,倒也想起另一件事来,说道:“远丰,朕记得你有一个子侄今科也有参考,在州试时拔得头筹,如今可到京中了?找个时间,朕也见一见这些青年才俊。”

天顺帝登基后,加考一场恩科,去年夏秋之时,各地的县试、乡试、州试都已经顺利展开,便只等今岁的国试和殿试了。

这是第一批天子学士,天顺帝自然重视。

何谚闻言忙道:“陛下太抬举他了,哪里就拔得头筹了,不过侥幸得了一个州试第九。前日得了信,说是已经进了建梁境内,还有一两日才能抵京。微臣还想着拘着他在府里好好温书,多做些文章。待他真考出一个名堂,站到大殿上,才当得起陛下一句青年才俊。”

天顺帝摇头道:“远丰你也太严厉。”

贺林轩笑着说:“州试第九还不能入远丰兄的眼,莫非,兄长是想要令侄青出于蓝,考一个状元回去么?”

当年和状元失之交臂的何谚瞪了他一眼,“林轩,你这是取笑我还是恭维我呢?”

“小弟哪敢,要换我正经去考功名,只县试这一步没让县官打出来,骂一顿大逆不道都是运气好。”

贺林轩调侃道。

天顺帝他们听了都笑起来,贺林轩的文章有时确实离经叛道了些,从文字里就能看出这种人放到官场上定是个惹事精,不是一般的考官都有勇气录用的。

君臣笑过几句便又说回正事,直到晌午过半,天顺帝留了二人用饭之后才出得宫去。

何谚边走边道:“林轩,我听师父说,信儿拜了游奚先生为师?”

贺林轩点头,“择定了明天去行拜师礼。怎么,远丰兄也想同去?”

何谚摆了摆手,连道:“拜师是大事,当严肃待之,我去凑热闹像什么样子?不过,确实有一件事要托林轩你帮帮忙。”

贺林轩没有推辞,爽快道:“你说,能办的肯定给你办成了。”

何谚笑起来,拍拍他的手臂道:“还不是我那侄子。他从前偶然和薄老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便就此拜倒在老先生的风仪之下了。有段时间总吵着要去云游天下,要不是家里人拘着,真不知哪日就卷着包裹浪迹天涯去了。”

贺林轩听着有趣,道:“你这侄子挺有想法啊。”

“就是太有想法了。”

何谚显然对这个侄子有些头疼,说道:“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薄老回京休养,信里哭哭啼啼,求着我给他求一份老先生的大作,我是磨不过他了。不过,我这无亲无故的总不好贸然登门,若是贤弟能得老先生青眼,或可解了我的难处。”

贺林轩笑道:“原来如此。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没有这个情面,阿兄也是有的。若实在老人家有什么忌讳,不方便的话,咱们再另说。”

何谚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为兄先在此谢过林轩了!”

“哈哈,那我就先收下了。”

贺林轩却之不恭道。

待到第二日,贺林轩下朝回来,家里人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只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