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黎明11

苏煜扬抿了抿嘴唇, 浅金色的光线穿过树隙洒进回廊, 廊下少女的鬓发镀了一层柔光。她微微仰着头,面容带了几分倔强,赌气般鼓着腮帮, 说出叫他无法回答的问句。

苏煜扬垂了垂眼睫, 下意识地启唇一笑。

——他这人温文半生, 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叫人倍感亲切的模样, 仿佛永远不会生怒, 任何事都无法破坏他的笑容。

福姐儿唇角的冷笑越发凝绝, 苏煜扬攥了攥手掌,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姑娘。

“福儿, 都过去了……”

苏煜扬试图抚一抚她的头发, 手举到半空,对上她含怨的双眸,突然不敢随意触碰。

他艰难地道:“当年我没有照顾好她,今后我会好生照顾你,算是……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福姐儿冷冷笑着,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

“你如何照顾我?你能把我留在身边么?”

“你能让我自由自在的过回从前的日子么?你能挽回我的名声,让我嫁给想嫁的人么?”

“你能不把我推去那火坑, 去给人肆意的折辱么?”

“你……”

“福儿!”苏煜扬喝止她的问话,痛不欲生地凝眉看着她,“我很抱歉,很愧疚……我也不想……”

答案早在福姐儿心中。她涩涩一笑, 轻声道:“那你就让开吧。我自己的命,自己负责。自己的路,自己走。”

她拂袖便欲离去。苏煜扬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宽大的袖角,“福儿……你听我说,待你入宫后,若无家族助力,你一人如何在那深宫与人抗衡?如今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听为父一言,福……”

福姐儿猛地回过头来,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意气用事?”她咬牙道,“在你看来,我为我娘的死而介怀,便是意气用事?”

她一把甩开苏煜扬的手,“你自己认了命,顺从了那些人的意愿,你自己掉下泥潭就好了。不要来抱着我一起!既狠心把我推向了那条路上,就别再来扮出这份不忍心的模样吧!”

苏煜扬张了张嘴,心头苦涩难言。福姐儿别过头去,“你这般行事,只叫我觉得虚伪、恶心!”

苏煜扬眸中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是受伤。

这女孩还未坠地,在她母亲腹中之时,他的心便已软成了水,盼她康健平安,和乐顺遂,盼她一生无忧,给人好好护在手心里长大……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少无奈,多少悔疚,……如今她就在眼前,却终究难以靠近。

隔阂太深,父女之间,早已横亘了千里河川,任他拼尽气力,亦难以渡过……

福姐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博海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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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二月十二的花朝节,二月十九的观音诞,转眼就是三月。

这一个月来,福姐儿在清芬轩静静抄她的经书。一切尘埃落定,家中也不再迫她学规矩和琴棋书画,倒比从前轻松。

三月初,她应命随苏老夫人出了趟门,去往城外的白龙寺进香。

一行人迤逦入了寺中,众人在观音像前虔诚求拜,林氏在旁悄悄给福姐儿打了个眼色。

福姐儿随林氏至殿外,却被领至另一座殿中,堂前高高供着一座一人高的送子观音,林氏拉着她一块儿拜在蒲垫上头,听林氏小声祷祝:“愿菩萨保佑婉柔入宫后事事顺遂,一索得男……”

福姐儿窘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堪堪起身,就有几个华服妇人联袂从廊外进来,其中一个惊喜地唤道:“苏夫人,真巧,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

林氏转过头来,见到来人先是一怔,想到对方可能前来的目的,不由眉目一深,微笑执了平礼,“原来是南夫人、郑夫人,真巧。”

“许久不见苏夫人,可得好好喝杯茶叙叙话,走走走,我们在南边设了厢房歇脚,苏夫人说什么都得赏面过去坐坐。”那南夫人就笑着来挽林氏的手臂,美目一横,瞥见了福姐儿,面上露出惊艳的神色,“这就是婉柔姑娘吧?哎哟,我还以为是观音座下的仙子下凡来了呢!”

林氏微微一笑,朝福姐儿打个眼色:“婉柔,过来给夫人们见个礼。”

福姐儿上前一一拜了,口称“南伯母,郑伯母。”

那南夫人笑道:“真是个好孩子。”说着就从侍从手上接过一只小小锦盒递了过来,“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也不知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里头有两串手钏子,权当是个玩意儿吧。”

就朝福姐儿手中塞过来。

福姐儿目视林氏,见她点头方从容接过来,笑着道了谢。那郑夫人亦备了见面礼,一并送给了福姐儿。两人明显有备而来,绝不是偶遇那般简单。

南夫人朝身后跟着的姑娘招了招手:“玉屏,你过来,见过苏夫人和你婉柔妹妹。”

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含羞上前,规规矩矩给林氏行了礼。一双眼睛扫至福姐儿面上,不动声色地将福姐儿打量了一番。

南夫人笑道:“郑姑娘今年也在候选之列,和婉柔姑娘着实缘分不浅。”

林氏已明其意,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南夫人就朝那郑玉屏摆了摆手:“玉屏,你与你婉柔妹妹后头走走,说说话儿去。”挽着林氏道:“听说承恩伯夫人也来了,我俩欲前去请安问候,不打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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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夫人带着各自的奴仆朝厢房去了,送子观音殿中就只余下福姐儿和郑玉屏二人。

两人并不熟悉,福姐儿也不知该与这些世家姑娘找些什么话题,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郑玉屏也不急于与她叙话,自行走至那蒲垫前,当着福姐儿面前就朝送子观音拜了下去,口中喃喃有词,不知是在祷祝些什么。未嫁闺女求拜送子观音,这事原是极不妥当的,福姐儿适才被迫拜下去,羞窘难当不知如何自处。不料这郑家小姐竟丝毫不以为意。福姐儿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蜜桃脸,杏核眼,长辈们在时,她一脸羞怯,如今与她两人独处,那羞涩之相便淡了去,通身显出娇矜的气度来。

福姐儿适才听南夫人提及,已明白这郑玉屏也是要进宫去的。她容色俏丽,家世亦不差,行事倒有几分飒爽作风……

不免又想,自己自小长在乡野,世人不知,缘何那位南夫人一来到便认出自己?口中唤她婉柔,似乎还了解她的年岁,命郑玉屏唤她妹妹。苏家送女孩子进宫固宠,这件事并不光彩,苏家固然不会到处去和人说起她这么个人物。南夫人会知道她,并了解她的情况,莫非是听宫里人说的?

这些世家夫人,本事当真不容小觑。

正胡乱想着,郑玉屏已从旁站起身来。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尚没想好说些什么,便听那郑玉屏道:“一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