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天灾
伴随着公元191年逐渐进入盛夏,在草丛里蹦跶的蝗虫也越发多了起来。然而这已经算是闲适了,铺天盖地的飞蝗大军尚且没有到来。
“天灾将起,防大于治,防先于治。如今,幼虫已经开始蜕壳成长,便该责使各地广蓄鸡鸭,捕杀蝗虫。陛下也应该祷告天地,为百姓祈福。”七月初一,许县大朝会,往日里除了皇帝问询就不会发表自己看法的曹生,破天荒地第一个上奏。
朝会之上立马爆发出一阵“嗡嗡”声。
“即便是帝师,也不可危言耸听!”马上有人开口,“陛下仁德,上顺天意,下顺民心。没有失德之处,哪里来的天灾降世?”
话音未落,角落里就有人小声嘀咕:“如今兖州不是曹操做主?要失德,也是曹操失德,跟我们没关系。”
曹操如今可坐在最中央的几案后面准备述职呢,什么声音听不见?他猛一转头,锐利的目光就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扫过去,看得那角落里的几个官员面色灰白,两股战战,就差从坐具上摔下来了。
他这才嗤笑一声,回过身来给小皇帝一礼:“陛下。也不是第一年遇到蝗灾了。三年一小虫,五年一大虫,自臣幼时便是如此。几年前青州就早有定制,拉网、挖沟坑杀、火烧、募集民众捕虫、官府收购虫卵、蓄养鸡鸭食虫……只要上下齐心,保住三成的收成还是能做到的。”
小皇帝面色煞白。
阿生这个时候无条件站哥哥:“陛下,今年有新墨的弟子制作了捕虫袋、捕虫网,以牲畜拉动便可捕虫。又有医家的子弟,发现蝗虫入药可治肺痨,准备大肆收购。”
兄妹两个一唱一和,连各郡各县能收多少蝗虫、吃多久、出栏多少鸡鸭、价值多少钱都算出来了——若不捕捉,就是血亏;捉了,只是小亏损。
这哪里是在说天灾啊,简直是在讲生意。
杨彪问:“两位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失德’之事吗?既有天灾,不修德自省,可以吗?”
“天下大乱,这些年死了多少人?上天发怒也不是不能理解。”阿生摆摆手,“但总不能让老百姓乖乖受死吧,我也不管上天是朝谁发怒,我总是要为百姓谋生路的。便是到了天地诸神面前,我也问心无愧。”
“好!”曹操击掌喝道,“今有恶神来,食我五谷,伤我吏民。诸位与我持剑共斩之,岂不快哉!”
这一刻的曹操是如此豪情万丈,浑身的气势竟将王座上的小皇帝死死地压了下去。
有了这一出,大朝会上也就没再议旁的事情,全是应对蝗灾的细则。不能只有曹家操心啊,大家族田产佃户众多,帮忙发动群众是应该的吧。
杨彪带头,替弘农杨氏领了一千石的抓虫任务,不要奖励。阿生算是真的对这位杨家家主刮目相看了,当初为了帮小皇帝东逃,弘农杨氏死伤无数,其实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这上交一千石蝗虫,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同样是顶级世家,看看在扬州奢侈享乐的袁术,再看看五十岁就须发全白的杨彪。
曹操抓着杨彪的手,热泪盈眶:“杨公深情厚谊,操铭记在心。此次若能度过灾难,杨公当以首功,美名惠及后人。”什么叫“惠及后人”?你家有哪个小子聪明的?这就让他当官。
这话一说出来,其他人纷纷变了脸色。难怪曹家兄弟要将治灾的事放许县来说,这是要关中各大家族递投名状啊。不过反过来说,只要这次蝗灾出力,家里的年轻人就可以进鄄城曹操的府衙,比他们困在许县强多了。
小皇帝、曹操,两头下注,干不干?当然是干呀。
第二个站出来的就是与曹家有旧的种氏,接着什么卫氏、裴氏、贾氏、郑氏也都纷纷自领任务,就连没怎么看懂门道的董承,也说要帮皇帝募集三千石,引得阿生频频侧目。
但总归,蝗虫成了抢手货,在阿生看来就是皆大欢喜。
散朝了,曹操跑到妹妹跟前得意洋洋地邀功:“如何,还是大兄我能帮你心想事成吧?”
当着小皇帝的面,阿生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瘟疫、旱涝、蝗虫那样的大灾祸,我也不当这个出头鸟,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是是是,”曹操连忙顺毛,“阿生心系百姓,最是无私。”
小皇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原来曹公与曹子私底下是这样的。”
两人连忙抬手:“让陛下见笑了。”
刘协摇摇头,满脸羡慕:“还是有兄弟好啊。我阿兄在时,其实对我也挺好的……”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他连忙抬手用袖子擦掉眼泪。
当年跟刘协抢皇位的刘辩?这恐怕不是一个好话题。阿生于是开口打断他的情绪:“陛下,虫灾愈演愈烈,我准备带领一部分学宫子弟,前往各县督查治灾进程。陛下的课怕是得先由他人暂代了。”
小皇帝抓住阿生的衣袖:“曹子说过,上位者若要亲身犯险,要下面的官员有何用呢?此次灾祸虽大,但朕听着,所依赖无非各地上下一心,大力捕虫。曹子就算是亲自到地头,也挖不了几个虫卵,何必要走这一趟呢?”
“若是别的灾祸,分派下去,再令人监管,也就罢了。但蝗灾不一样。”阿生皱眉,“百姓愚昧,拜蝗神成风。不到快饿死的地步是不敢食虫的。没有身份尊贵的人扫除邪神杂祀,即便是有厚利引诱,也效果堪忧。阿兄忙着整军南下击打袁术,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我去了。”
“那朕与曹子同去。朕是天子,朕不拜蝗神。皇威之下,看谁敢?”小皇帝眼睛发亮。
“陛下请爱惜羽毛。”
“不可,外出太过危险。”
双胞胎同时开口拒绝。
小皇帝撅起嘴:“行刺曹公的人未必就比朕少了,但曹公还不是各处跑。朕现在还小,能够缩在屋子里不出来,难道长大后也这般不成,那还算什么皇帝?朕跟着曹子,便什么都不怕。”
曹操还想反驳,刘协就又说:“我跟曹子学了半年,一直在想,先帝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到了如今的地步。如今看来,就是因为困在深宫,才会被小人蒙蔽。四州灾害连年,百姓流离失所聚集成太平道,人数达六十万之多,而先帝在宫中茫然无知。宦官大臣,或者怕惹怒先帝,或者收了贿赂银两,都隐瞒不报。若是先帝平日里肯到雒阳郊外找老农说上两句,也就没有后面发生的事了。”
他擦擦眼泪:“高祖、光武,皆起于草莽而得天下,历经多少危险。朕如今若想让四海臣服,和打天下有什么区别呢?难道是缩在宫里发发诏书就能做到的吗?”
曹操脸色变了又变:“陛下这般说就让我惶恐了。用兵出征是臣的本分。陛下是先帝血脉,持大义名分,什么叫‘发发诏书’,陛下可知道您的一道诏书有多少分量,胜过雄兵百万!快别说任性的话了,您的性命可比蝗灾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