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雪宝
虽然之前赶路昼夜不歇, 但真到了草原上, 阿生反而停了下来。她一边督促着赤山城的过冬物资储备,一边召见各色小部落的首领。
每日里不是请东羌的勇士打猎, 就是关心扶余部幼儿的官话学习, 再就是为不同部落间裁决抢新房、抢水源的问题。就连诸葛亮、吕蒙两个半大孩子, 课余饭后都得去“赤山小学堂”帮工。
处事公正、出手大方、爱护老弱,如此不过一个月, 她就在赤山城重新树立了自己的权威。每天都有原本还在观望中的小部落闻风而来。
曹生和曹操一样,都有一种与生俱来受人信赖的领袖气质, 每每让段熲扼腕叹息。
然后吕蒙就遭了殃, 兵法课上屡次被老祖宗批得一文不值。这要是换了心高气傲的诸葛亮, 玻璃心早戳爆了, 还好是吕蒙, 不懂撂挑子走人,只会在沉默中变强。
与闭关苦学的吕蒙相比, 小亮的日子就有趣多了:头戴狼皮帽,脚踩牛皮靴,耀武扬威地陪曹子处理民族事务,仿佛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就连堆叠成山的案牍文书都无法压垮新鲜事物带来的热情。
比如赤山唯一的乌桓部落首领苏古川, 就给诸葛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苏古川很爱干净, 每五天必定要洗一次澡的习惯怎么都不像是在草原上养成的, 反而更像是汉人休沐制度下的产物。
苏古川很重视教育,为了抢到小学堂附近的房子不惜和鲜卑人刀剑相向,最后被阿生判决赔给鲜卑100头羊加20匹母马。看上去是亏大了, 但要让诸葛亮说,曹子其实暗戳戳偏心苏古川,因为小学堂隔壁的那五座大通铺,到底是归了苏古川的部落。
“近水楼台先得月。”诸葛亮记忆力很好,直接背了一句以前从曹生那里听来的七言诗,然后“啧啧”两声。
阿生自然是听懂了小弟子的意思,笑着跟下头的苏古川说:“这孩子说我偏心你。”
高大的青年原本面无表情,闻言低头,小辫遮住表情,然后肩膀耸动。再抬起头,又是一张死人脸,看不出得意大笑过的痕迹。
“察额对我一向宽容。”他认真地说。
“这次的赔偿是否负担过重?我可以借你,但利息要按公开的走。”
苏古川摇摇头,回道:“我有青壮百人,只要全数参军,补贴刚好能凑够20匹母马。100头羊让有孩子的人家摊一摊,我再补贴些金银宝石,也就够了。”话说得朴实,但格外有成算。
阿生沉吟了片刻,然后问:“参军啊……廿七和通辽四将率领的飞鹰骑五部,徐荣的步骑混编营,抑或是各部落自己组织的辅兵,你准备选……”
“我准备投吕布的守城军。”
阿生的目光瞬间变得锋利起来,她盯着苏古川,一直到乌桓青年首领的额头上渗出汗水。“理由。”她吐出两个字。
理由不是不能理解的,苏古川的舅舅与乌桓王的大部队是曹生南下第一个扫平的目标,而只有守城部队才有可能避开亲族相残的悲剧。
苏古川抬起头,目光与辽东主漆黑的瞳孔相接触。“日久见人心,不在一时的战功。就算我亲手砍下舅舅的头颅,该猜忌我的一样会猜忌我。”
与其追寻没有根基的显赫,不如低下头去默默发展。
阿生鼓掌而笑:“看得真长远啊。又冷静又克制,是襄平学堂的学风没错了。”
此时襄平的大家族田氏和公孙氏的族长也陪坐在下首,阿生于是让小婢女给他们两个奉茶以示嘉奖。“都说襄平学堂长于武备,疏于育人,我看不然,眼下不就是现成的成才的例子吗?公等驻守北疆,推行教化,功不可没啊。”
一番话将襄平大族、襄平学堂和苏古川都夸了进去,方才僵硬的气氛立马就活跃了起来。就连因为侄女死于赤山事变而与乌延结下深仇的田氏家主,看苏古川的目光都缓和了两分,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辽东势力认可,苏古川得以正式向阿生宣誓效忠:
“乌桓人苏古川,率领部族两百一十一人,向草原的察额、辽东的主人发誓:从此以后,在我等乌桓名之前,将先冠上辽东的名字。我们自愿遵从您的律法,为您放牧羊群,替您策马出战,向您献上毛皮、奶酪和战利品。如有背叛或隐瞒,生为瘟疫折磨,死受鬼神奴役,永世不得安宁。”
这段誓言朴实得没有任何难翻译的词汇,各族语言都能够表达,后来成了新归附部落的宣誓模版。这就是后话了。
苏古川与鲜卑一个中型部落的首领轲比能结下了仇怨,后来在平定鲜卑叛乱的战役中手刃了仇敌,这也是后话了。
眼下,苏古川只是聚集在赤山的无数小部落首领中的一个,或许因为他叛出乌桓的行为引发一些讨论,但无论如何比不上吕布到来这样的大事件来得轰动。
吕布不仅仅是自己来了,还带着抚顺城的煤铁、吉林郡的粮食、南方的棉花和原高句丽地区的两万预备役。运送物资的牛车连绵不绝,步甲兵的装束整齐划一,给捉襟见肘的赤山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而队伍的最后,是一辆用红漆黑纹装点,挂着“曹”字旗的马车。曹佩左手牵大女儿,右手抱小女儿,她迎着朔风站在车轮旁,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二兄,这个是阿治。”曹佩将怀里的大胖丫头递过来。小丫头“嗷嗷”两声,朝阿生挥了挥拳头。明明才八个月,看着有别人家两岁的娃娃那么大。
阿生抓住吕治的胖胳膊摸脉搏,结果却是健康得很,没有肥胖症常见的沉脉,也不是儿童高血压的弦脉。阿生这才放心了,给小胖妞包了块翡翠当见面礼。
曹佩的大女儿吕鹏一直在大连养病,因此是阿生熟悉的。刚满三周岁的小女孩漂亮得像个江南娃娃,肤色是不健康的透白,站在母亲身边腼腆又安静。既不像她霸气的老爹,也不像她霸气的名字。
阿生也摸了吕鹏的脉,然后心疼地抱起她:“二舅给你换个药方,好不好?”
吕鹏乖乖地点头,声音软软糯糯:“好。”
她是先天性心脏病,可能是因为曹佩怀她的时候在暴风雪中冻了两天导致的。曹昂这一辈的孩子大都活泼健康,这是自曹铄之后第一个先天不足的。长辈们怜惜她,私底下管她叫“雪宝”。
赤山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整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建筑尽数投入使用。房顶积雪的小房子里亮起万家灯火,伴随着一道道烧墙暖而升起的白烟,被吹散在暮色里。牛羊入圈,在遮风挡雪的黑暗中安逸地咀嚼青储牧草。
府衙前的街道上却很热闹,有挂满红灯笼的酒楼,有松香缭绕的书坊,有鲜卑人开的羊肉铺,也有高句丽人经营的补锅店。道路上的积雪在踩踏中融化,然后被清扫进下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