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眠也没想到霍珩回来时狼狈至此,忍俊难禁,但霍珩怒意太盛了,她便也笑得比较收敛。
将两条白臂搭在浴桶上,螓首枕着手背,只露出背后浮出水面的大片如圭似玉般的肌肤,肌理如噙冷香,幽幽挥散出来,不浓不淡的。她静静凝视着霍珩敛唇捏拳地走过来。
霍珩这模样着实狼狈,墨黑的长发沾了沙子,没有沥干,凌乱地贴着额角两腮,身前修长一指墨发,将盔甲都蹭出了几道水痕。
花眠见他一副要拿人收监的怒态,不禁勾唇,“这是出了什么事?耿校尉说你三五日便能回来的,那想必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如今却弄成这副模样了?”
霍珩敢肯定,这女人在讥笑他。
他深深呼吸一口,道:“你不守妇道。”
花眠顿时无辜地扬起了雪颈,失声惊讶地说道:“将军,这可不是玩笑的!你竟说我……将军,你要想清楚,即便冤枉我,也是会让你蒙羞的。”
霍珩咬牙,“军营里的男人,我早说过……我就离了四天,就四天!你竟然就给三十几个男人洗过衣物!花眠,你存心要让霍某头顶阴山牧草么?”
“洗衣做饭,是何等私密事,你不是厨娘也不是浣女,是我霍珩拜了堂的夫人,怎敢勾引我的将士!你让我在军中,颜面何存,威信何在?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暴躁如雷,几乎要跳起来,可花眠却吃吃地笑着。
他如此疾行而来,不知被谁泼了一身的水,湿润的两道剑眉底下,英俊而年轻的面孔,怒意勃勃。
但花眠承认自己偏偏恶劣得很,见到他,便想逗他,看他气急败坏,看他跳脚,看他气到冒烟却拿她无计可施的模样。
于是她轻轻地清了下嗓子,笑道:“将军,你终于承认我是你拜了堂的夫人啦?明媒正娶的?”
霍珩一愣,顿时又目光沉沉地朝花眠逼了下来,“暂时是,不过你别得意,我说了要跟你退婚,男子汉一言既出,绝无可能更改。”
花眠懒洋洋地撑了懒腰,露出腋下和锁骨下的绝美风光来,霍珩又是一愣,一股热血上了脸,憋得大红,他蹭地一下侧过了身。
花眠道:“既已成婚,那便没有退婚之说,要么将军休了我,要么和离。不过,”她单手支颐,乐不可支,“那样我以后行市不太好了,又是沦落风尘之身,只能嫁个贩夫走卒,这于将军夫人的名号而言,委实是个侮辱。将来霍郎有了娇妻美妾,你们无意中又想到那个嫁给了满脸黑斑的丑男的前夫人,自甘下贱地侍奉,比对霍郎还要殷勤,也不知道心底会不会膈应。”
“你——”
花眠忽然掩住了嘴唇,“啊,好像无意之中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霍郎最不喜欢有人威胁他了,这下好了,他更不喜欢我了。”
霍珩脑中訇然一声,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敲了一记。吃痛地想着,母亲所察不错,这女人确实举止放浪不端,绝不是什么好姑娘,他必须要和她一刀两断,回长安之后立刻便要请旨。
皇帝舅舅约莫是这两年政绩清明了不少,开始闲了,于是乱点鸳鸯谱了。
花眠伸出一条手臂,白臂瘦而纤长,如五月里亭亭立于水的荷茎,布满了大小细腻的水珠。她将霍珩湿透了的衣摆轻轻拽住了,往下一扯,人没动,还很骄傲,花眠又是一笑,继续扯,“将军,我来之后,洗的第一个人的衣裳,可是你的啊。”
他眉头一动,身后那狡猾的女人声音又响了起来,甚至带点委屈和娇嗔:“可人家洗得手指都泡浮囊了,将军却反而勃然大怒,将人家洗了半个时辰的裳服拿去裹了灰。”
“将军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没有道理?你若是不喜我碰,我以后绝不再碰就是了,但不知者不罪不是么?”说得好像霍珩真十恶不赦般,连他自己都有所动摇了,那女人还喋喋不休,愈发委屈,“将军怪我,我却不敢埋怨将军,只是也只好听话,以后你的东西我是再不敢随意洗了。你不知,我原本在胡玉楼也就是个给人洗衣缝针的下等粗使的丫鬟,只会这些,因一场误会,我教人打了耿校尉,如今更是心中不安,你们是过命的交情,战场上的袍泽,我打了他,将军你不是更要厌恶我么?我只好想着求得他的原谅,便替他洗了几件衣裳,将他外裳上的破洞缝好了。”
霍珩心中更是有所动摇,只是转念一想,朝她还拽着自己的雪白手指看了一眼,顿时冷冷笑起来。
他也真是傻子,差点儿信了,这么一双手,岂会是在妓院里做过下等丫头的人的手。
于是霍珩生气地将自己胳膊拽回来,讥笑道:“是一个耿六的事么?你给三十几个男人洗过衣服你不知道?口口声声为我好,你让我颜面何存!”
花眠脸色惊讶,“什么?三十几个,这我确实不知……”
“别跟我打马虎眼了,”霍珩黑着脸道,“你如此狡诈聪慧,就看不出那些衣服有大有小?都是出来打仗不是游山玩水来的,一人能带着几件换洗的衣裳?你洗的那些够姓耿的穿上三年五载了!耿六给你打过,其他人呢,也是得罪了你,让你挨个儿地一个个去讨好?”
花眠讶然道:“这我确实不察,霍郎,你不气了好不好?”
霍珩被她左一声软绵绵的“霍郎”右一声娇滴滴的“将军”喊得牙酸,面子上却要挂住,冷冷哼了一声,挣开了她走了几步。
但这事他好像不怎么想计较了,自己到案桌边将这几日传回来的军务整了整,开始翻阅。
浴桶里的水渐渐冷了,花眠站起了身来,霍珩无意之中一瞥,正撞见白花花一团,顿时涨红了颊,“妖妇!”
他沉声一喝,守卫还以为是出了何事,探头探脑要进来,“将军?”
霍珩怔了怔,暴跳如雷地吼道:“滚!不许进来!”
“诺。”
外头终于没有了动静。
霍珩又一眼转到花眠身上,她没有蔽体之物,竟敢如此嚣张当着他面儿更衣,霍珩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冷冷道:“你在沐浴,便让他们这么守着?万一一个存心不良,你——”
他顿了顿,觉着像是关心,便又板起面孔,冷笑盖了过去:“我看你这妖妇,还是举止不检点,不守妇道。”
花眠将亵衣穿上,又着了一身泛绿的鲛绡,已抽条的美人随着走动间衣履生香,如水般摇曳生姿。
霍珩翻开了军报,随意扫了一眼,从公文底下偷偷掀起一双眼皮来,只见那女人已沉默而驯服地上了虎皮椅,将她那条毛毯搭在了身上,仿佛累极倦极,头枕下来,闭目宛如睡去。
这女人安睡的模样,倒是很乖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