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被刘滟君于路上再三地审问之后, 鲁直终于瞒不过去, 只得招供。
在公主的马车离开澄湖以前,霍郎君便暗中找上了自己。他是最清楚长公主脾性的了,知道是冒氏下的帖子, 刘滟君是非去不可的, 但霍维棠又曾听说, 冒氏这几年精神出了毛病, 做事情全凭脑热, 不可理喻, 怕冒氏一时脑中充血做出对公主不利的事情来,偷摸着也问花眠身边的人借了马车出去。
事实证实了霍维棠的揣测,他无比后怕, 若不是他留了心眼儿一路暗中跟随着公主, 她若真被冒氏所伤,不但让他自己痛彻肝肠,于霍珩处也是无法交代的了。
儿子离开长安之前,之所以单独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便是因为,他日后在西北赴任恐怕一两年不能回来一趟,便要长住在安西, 希望他这个从来不曾将他们母子真正视作自己责任的父亲,能够在以后儿子不能尽孝于父母膝下时,多多照看他的母亲,不让她再受委屈。
这一年来, 嘉宁长公主所受的委屈冤枉太多了,霍维棠懊悔自责,也同样地于心不忍,他答应得郑重其事,发誓言出必践。
好在,终于是能保护了公主。
也是从私心之中希望,公主再不要说他是个不中用的老东西了。
刘滟君从一盆热水里将帕子捞起,拧干,她的素手上涂着红艳艳的蔻丹,是为了赶去见冒秋纹特地涂的,她老早就不大爱用脂粉了,陆女冠来了水榭之后,更是摒弃了所有胭脂铅粉,每日素面清汤的,虽然也算是清丽动人,但公主生就五官明艳,一袭素衣不施粉黛总让人觉着少了什么。
她见霍维棠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眼中仿佛有着惊艳,脸色露出淡淡的不自然,仍旧拧干了帕子,朝他脸上一扔,“自己擦了吧。”
霍维棠微愣,本以为那温柔服帖的公主殿下又回来了,原来不过是短暂的回光返照,他无不失落,费力地抬起手够脸上帕子,奈何一动便扯得伤口痛,他轻“嘶”了一声,只好又无奈委屈地看向刘滟君:“公主……”
刘滟君想他终归是为了自己而受伤的,不好慢待恩人,顺手将他脸上帕子取下,替他擦了脸和手。
婢妇将身后热水都放好了,鱼贯而出,刘滟君回头视察了番,朝卧于床榻上,半敞着衣襟露出里头层层叠叠包扎着的止血带的男人,蹙眉说道:“我找个人来帮你洗吧,这没男人,老哑巴老胳膊老腿就算了,让鲁直过来。”
说罢刘滟君要去唤人,霍维棠万分惶恐,自己做出了血的牺牲,本以为能换来公主温柔关怀……
霍维棠直起身,几乎要一头撞在床柱上,“公主!鲁直粗鲁,你真让他——”
语未竟,刘滟君回眸睨着他,见他身上带着伤一副憨态,不知为何,眼眶湿热起来,唇边却绽开了笑。
她走过去,搀扶起霍维棠。
“疼死你这老混蛋罢了!赖我这儿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老无赖!”
霍维棠面色一红,偷瞄了眼公主,才知她是佯怒,遂放心下来。
刘滟君扶起他,将他引入净室。霍维棠腿脚并非不便,只是伤在胸口,手臂一抬便扯动伤处宛如撕裂般剧痛,只好任由公主抱扶着,刘滟君特意地转面说道:“看来冒氏这么多年来,也是过得不如意,对你也还有几分旧情,一看伤了你,立马倒地起不来了!”
霍维棠哑口无言,又想自己何曾招惹过这些莺莺燕燕,要张嘴辩驳,刘滟君冷眼瞥着他说道:“我也不知,你这不中用的,哪里值得这么多女子惦记着!”
霍维棠更是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了。
此时天色昏暗,窗外瞧不见半个人影,想必是都猜到公主要亲自照料霍郎君了,不敢久待。偏生这个男人老实巴交的不明白,刘滟君哪里肯豁出脸去跟他说破,绕了这么大圈子,总算是将男人送进了水里。
她不客气地盯着他的身体看,半点不挪,霍维棠哪里受得住,在水里憋红了脸。
“你不要动,一会儿水不留神溅上来浸了伤口,仔细老命。”
她嘴里刻薄,没半点温柔,手上却早已取了毛巾替他细致地擦身。
擦着擦着,刘滟君盯着浴桶里映着两道人影的热水,意识到两人都早已不再年轻了。她的手顿了顿,霍维棠仿佛有所觉察,诧异地要转眸,刘滟君将毛巾扔水里过了热水,又捞起拧干,终于忍不住说道:“秦氏嫁了人,过上了好日子,你瞧往日的表妹追不回来了,索性就撇下了,回来找我?”
霍维棠大为惊讶,“公主,你不要这么想!”
他伸手握住了刘滟君沾满了水露的白嫩软手,将她的玉指揣着亲了几口。刘滟君蹭地脸红要避开,霍维棠却抓着不放。
他也不知该怎么说,见到秦氏未死,如今儿女双全,他是欢喜的,得了她原谅之后更是,但那种欢喜和激动是因为不必再负疚,是释然和轻松的。
可他偏偏生来口拙,心里话到了嘴边缠作一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支吾了半晌扯不清,只好眼巴巴望着居高临下的公主,仿佛卑微的乞人,求公主垂怜。
刘滟君更是不自在,她撂开手,身子朝一旁侧了过去。
大约也明白了,霍维棠不是这么想的。
若是不喜欢,他大可视她陌路,就如同这么多年他对冒氏。冒氏的出现,反而提醒了刘滟君,霍维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霍珩这点随他父亲,对于不喜欢的、厌恶的女子,他是从来都不肯给别人半点希望的。
当初,他也说了当初,他对她是有好感的。
刘滟君脸热起来,几乎不敢再对上霍维棠的目光,她转身走出了净室。
跟着,长公主恼火的声音传来:“本公主会当杀了冒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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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行事雷厉风行,况于那日凤凰台诸多人守着,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冒氏行刺公主一事赖不掉。
前段时日又有傅氏余孽,勾结西厥贼人妄图掳走公主,公然索要大魏五城,到了冒氏这里,判了黥刑流放,她夫君乔钺也受到了牵连,被陛下一纸圣旨赐下当做逆党办了,先是押送大牢,跟着屈打成招,人还没被施以极刑便褪了一层皮。刘赭原本还怕是冤案,没曾想这么阴差阳错,果真审出来,乔钺勾搭傅氏余孽已有三年,这几年正是借着傅君集还留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一点隐晦的势力,于皇帝跟前一再露脸。除此之外,还有老臣不明真相地举荐,他这才屡屡右迁。
这回刘滟君歪打正着,为替姊出气,刘赭竟扯出了一道暗线和一张落网出来,这算是意外之喜。
将人全部扭送官衙之后,刘赭又抽丝剥茧地查到这些年来凡事对乔钺升迁有过襄助之人,有几次升迁是他的夫人冒氏曾经利用左相的人脉帮衬着,但还有不少,微妙得让人不得不怀疑有猫腻藏于其间。刘赭宁杀勿纵,不顾君臣离心,命影卫将这些人挨个地秘密监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