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切归晋安

晋安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

醒来时, 窗外仍是雾雨朦胧, 云涌不息。雨溅落在庭中的芭蕉树上,泠泠作响。恍神中,瓷器清脆一声摔破, 安罗涟喜中带泣的声音颤颤传来——

“若若, 你醒了?”

若若恍然回首, 长睫微垂:“……娘?”

安罗涟清泪淌落, 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止不住地哭。

若若只是恍惚, 她记得她死了,死在谢淮的剑下。临死之前,苏安曾来接她, 彼时阮青令……

阮青令……

若若心中一跳, 轻声问安罗涟:“娘,哥哥呢?”

安罗涟抚了抚她的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道:“那日你兄长抱着浑身是血的你回来,过后便晕了过去,如今虽然已醒,却似乎……似乎记不得很多事了。”

似乎连自己的身世……也记不得了。

“……是吗。”

若若侧了侧首, 不知想起什么,眸中泛雾,垂泪道:“那谢淮表哥呢?”

“谢淮……”

提及谢淮,安罗涟神色愈发犹豫, 终究叹道:“谢淮他,不见了。”

若若沉默许久:“……”

谢淮不见了。

那日在街上无意刺了她一剑后,谢淮便匆匆去寻大夫。然阮青令已用血续了她的命,又抱着她回了安国侯府,故而谢淮最终只是在朔雪院跪了许久许久。

听得大夫说若若安然无恙时,安国侯府尽是欢喜,憧憧人影中,谢淮却孤零零地起身,只留下一个冷清的背影,便消失在人群中。

众人回过神时,已不见了他的踪迹。瑾王匆匆回京,却也寻不到他。

问起当日发生了何事,阮青令只是说,彼时晋安城中遭逢乱贼,无意袭击了若若,谢淮没能将她护下,心中有愧,才不想现身。

只有若若知道,谢淮是不敢见她。

他一刀落下,险些要了她的命,只怕心魔难消,才隐匿踪迹。

……

安国候府中

碧廊长亭,亭下黑白二棋交错。

瑾王执着黑子,眉间尽是凝重,轻轻落下一子后,才与对面的阮连臣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阮连臣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哦。”

闻得他的冷淡,瑾王不禁苦笑一声:“如今若若已经安然无恙,我儿却不见踪迹,怎你比我还气恼。”

“……呵。”

阮连臣重重哼了一声,却道:“什么晋安乱贼,当日晋安城风平浪静,谁会重伤若若?那一刀,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做的。”

原来,当日阮青令的话并不能瞒住所有人。

“……”

瑾王长叹一声,自知有愧,也只能道:“如今……他也不知在何处受苦,你便,谅解一下吧。我派人寻遍了晋安城,便连雍州与镇北也差人打听了……都寻不到他。”

“既是如此,便再去寻,来我安国侯府下棋做什么。”

“……你不知。”

瑾王垂了垂眸,笑道:“这世上,能寻到谢淮的,只有那一个人了。”

病好全时,又过了许久。

彼时熙光和煦,长廊碧影,万里无云,正是出门的好日子。若若抚了抚罗裙衣摆,深吸一口气,轻轻踏出了房门。

一出门,正见阮青令无意路过,抬眸望来,轻声道:“四妹妹,你病才好,往哪里去?”

“……”

若若望着他,一身如玉似翡,眼底澈然,一如当年模样。许久,才笑道:“……哥哥,我出门寻一个人。”

阮青令挑了挑眉,无奈道:“……是谢淮啊,恐你旧伤又发,还是我陪你去寻他吧。”

若若顿了顿,轻声道:“……好啊。”

二人不再多言,乘了长檐马车,渡着熠熠旭光,往晋安城中悠悠行去。

最初去的地方是鹿鸣书院。

蝉鸣院中的松柏如翠,书阁摇香,青石路斜斜地沿着长廊而去,蔓延到一阶木梯上。有书生琅琅,从阁中传来。

没有谢淮的影子。

一位小书童正好抱着书卷从廊下来,见着若若,惊呼一声:“是那位姐姐!”

话落,忽然朝阁中的少年们欢呼道:“快出来!姐姐来了!”

若若一愣:“……”

下一瞬,却见阁中哗啦啦涌出几十位小少年,将一卷诗经递到她身前,笑道:“姐姐,谢淮哥哥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问你愿不愿嫁给他。”

“……”

若若接过那卷诗经,攥在手中,良久,才勉强露出个笑:“……谢谢,谢淮哥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啊?”

有小少年想了想,道:“两个月以前。”

两个月之前,也是谋杀阮青令之前。

若若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笑了笑:“若你见到他的话,告诉他……我不怪他。”

“……好。”

小少年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纷纷回到书阁中读书去了。

阮青令立于一侧,轻声道:“看来谢淮不在书院,走吧。”

离开鹿鸣书院,又乘车往崇华寺去。方方行到寺门前,便见古树坠满红绳,满树嫣然,在山林间轻轻作响。

仍然没有谢淮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木牌坠下,掉到若若手中。翻过一看,见上面笔迹隽逸,清泠且长,写道——

“晋安雪长,谁赠我余温。

少也是卿,暮也是卿。”

若若一恍,仰首望去,见满树的令牌,全是谢淮的笔迹。原来不知何时起,他便在晋安城中布置好了一切,等着与她倾诉心意。

只是,她却没有早早察觉。

山风拂过,吹在面上,凉意一片。

阮青令沉默许久,语气难辨道:“看来谢淮也不在崇华寺,回去吧。”

“嗯。”

待到暮色昏沉时,已经寻遍了晋安城。却仍未寻到谢淮的影子。长檐马车回到了安国侯府,正下了马车,却见漫天花火,孔明灯迤逦而起,映亮了整座城。

一盏灯坠在若若身前。

若若拾起,才望了一眼,便红了眼眸。

“傻瓜。”

孔明灯共四面,画了四幅墨笔画,一幅乃三千弱水,一副乃粉红小猪,一幅是镇北山雪,一幅是雍州竹廊。

这一生,他们将最好的时光留在了晋安,将最动心的时光留在了镇北,又将最温馨的时光就在雍州,可如今再回晋安,怎么就分开了呢?

阮青令望着孔明灯,忽然轻声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若若一恍,抱着灯,侧首望他。他垂眸望来,清眸在灯色下几分远,笑道:“我是说谢淮。”

“……是啊。”

若若轻轻一笑,雾气朦胧道:“只是,我找不到他了。”

“再找一找,总能找到的吧。”

阮青令却笑了笑,温声宽慰她道:“……那样喜欢你的人,纵然不愿见你,也定然舍不得离你太远,只要你回一回头,或许就能看见他了。”

若若一顿,却道:“哥哥,听说你忘记了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