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宝记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傻瓜。现在,大家能不能安静下来,等叫到谁的时候,谁再去对号入座?

我当过各种各样的傻瓜,可有一种除外。我挥霍掉了祖传的家产,妄想结婚。我打扑克赌钱,玩草地网球,做投机买卖——

我的钱就这样子被我花了个精光。但是,有一种头戴系铃帽的角色,也就是埋藏财宝的探求者的角色,我还没有扮演过。只有很少的人能染上这一令人愉快的狂热病。在所有追随着迈达斯国王的脚迹、愿意去寻求财宝的人们中,没有谁能像我一样,在寻找中得到了那么珍贵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过,我还是要扯几句题外话——拙劣的作者往往是这样——

我也是一个多情的傻瓜。在我第一次见到梅·玛莎·曼格姆后,我就属于她了。玛莎年方十八,肤色像新钢琴的象牙琴键那么白皙,容颜秀丽,她端庄、淑雅,又有凄婉的魅力,像是一个纯洁的天使被贬下人间,注定要在得克萨斯草原的一个小镇里过沉闷的生活。以她的气质和容貌,她完全可以轻易摘下比利时或者是任何花哨国王皇冠上的红宝石,就像摘木莓一样简单。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过她。

你知道,我想赢得并拥有梅·玛莎·曼格姆。我想与她长相厮守,想让她每天把我的拖鞋和烟斗都藏在我晚上找不到的地方。

梅·玛莎的父亲是个留着胡子、戴着眼镜的人,他的整个脸庞都几乎掩在了他的胡子和眼镜里面。他活着就是为了昆虫,为了蝴蝶,为了在天上嗡嗡飞舞的,为了地上爬的以及钻进你脖子里的或是落在黄油上的虫子。他是位昆虫学家,或者是与此相类似的什么家。他这辈子都是在外面用纱网捕捉甲虫科的飞虫,然后用大头针把它们钉起来,再给它们起出名字。

玛莎的家中只有她和她的父亲。父亲对女儿赞扬备至,说她是人类仅存的精美样本,因为女儿要管他的吃喝,帮他把衣服穿对了,替他把保存标本的玻璃瓶里填满酒精。人们都说,科学家们是最心不在焉的。

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人看上了梅·玛莎·曼格姆。他就是古德罗·班克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回到家里来的年轻人。凡是书本上有的知识,他几乎都具备了——拉丁文、希腊文、哲学,尤其是高等数学和高级逻辑学。

如果不是因为他总是在人前夸耀他的学问,我本来是会很喜欢他的。但是即便是这样,你们也可以认为,我和他是好朋友。

我们俩一有空就凑在一起,因为我们都想从对方的口里捞到些稻草,打探出梅·玛莎·曼格姆内心的动向——这一比喻也许并不恰当。古德罗·班克斯才不会犯这种错误呢!情敌之间往往是如此,彼此都有很强的戒备心理。

可以这么说,古德罗能告诉你许多有关书本、风度礼仪、文化、划船、智慧和衣饰方面的知识。而我则可以给你的脑子里灌输进更多关于垒球、周五辩论会——这在我来说,就是文化了——和骑马等方面的东西。

不过,不管是在我和古德罗的闲聊中间,还是在我们俩拜访梅·玛莎·曼格姆和她聊天的时候,古德罗·班克斯和我都看不出,她到底喜欢的是我们俩中间的哪一个。梅·玛莎生性内敛,当她还躺在摇篮里的时候,就知道让人们去揣摩她的心事了。

就像我所说的,曼格姆老头子是那种心不在焉的人。只是在过了好长的时间以后,他才于某一天发现——一定是一只蝴蝶告诉了他——

有两个年轻人正在网走那个照顾着他生活安逸的年轻姑娘,他的女儿,或是法律上所称的直系亲属。

我从不知道科学家们也能自如应对这样的局面。曼格姆老头子把我和古德罗分了类,把我们归入脊椎动物中最低级的纲目,而且是用英文说的,中间只用了一句拉丁文Orgetorix, Rex Helvetii[54]——

我也只懂这么一句拉丁文。他还说只要再在他家附近看到我们,就把我们两个添加到他收集的标本中去。

古德罗和我躲了五天,没有在他们家附近露面,想等着这老头子的气消下去点儿再说。可等到我们再去往她家的时候,梅·玛莎·曼格姆和她的父亲已经离开了。离开了!他们租住的房子已经上了锁,他们仅有的财物也都搬走了。

古德罗和我谁也没有从梅·玛莎那里听到一句告别的话——

在山楂树上,她也没有给我们系上一个迎风飘摆的纸条;她没有在门柱上用粉笔画上一个记号,也没有在邮局留下一张明信片,给我们一些提示。

古德罗和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各自想尽了招数去寻找逃亡者的踪迹。我们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火车站的售票员、出租马车行里的伙计、火车上的乘务员,还有我们镇上的唯一的一个警察,结果也是毫无所获。

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可以说是成为了关系更好的朋友,同时又是更加相互戒备的情敌。每天下班后,我们都要在斯奈德酒馆后面的房间里聚会,玩骨牌、聊天。我们两个都是话中有话,都想从对方口里套出一些消息,看看对方最近有什么新的发现没有。情敌之间往往是如此。

现在,古德罗在表现他的学问的时候,总要对我嘲讽上几句,说我是属于这样的一类人,只配读读“简·瑞真可怜,她的小鸟死了,没有什么东西可玩了”之类的读物。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古德罗的,尽管我看不起他在大学里学到的那些书本知识,而且人们都认为我是那种心地宽厚的人,所以我没有跟他去生气。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梅·玛莎的消息,因此我耐着性子,继续同他来往。

有天下午,我们在聊天的时候,他对我说:

“埃德,就算是有一天你找到她了,你想想看,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曼格姆小姐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她受的教育也许不多,可是她所追求的注定要比你能给予她的那些东西更为高尚。在谈话中间我发现,没有谁似乎比她更懂得欣赏古代作家和诗人的作品,以及那些吸收并发展了古人之人生哲学的近代文人的魅力。所以,你难道不认为你寻找她,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吗?”

“在我看来,”我说,“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就是在得克萨斯草原上有一幢里面有八间屋子的大房子,周围橡树葱茏,宅邸旁边还有一泓池水。”我接着说,“在客厅里,放着一架带自动弹奏器的钢琴,牧场上的栅栏里养着三千头牛,一辆四轮马车和拴在柱子上的小马随时听候着太太,也就是曼格姆小姐的使用。曼格姆小姐随心所愿地享受着牧场的财富。她与我相厮守,每天把我的拖鞋和烟斗藏到我晚上找不到的地方,幸福的家庭,”我说,“将会是这个样子。你的那些课程啦,文人崇拜啦,哲学啦,连士麦拿地摊上卖的那种干瘪了的无花果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