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冷欣宜对着穿衣镜细细描妆,如同即将参加告别演出的演员。复仇计划基本实现,唐玉芬的噩耗消除了她心头的一大块垒,不论后续剧情如何发展她都会无条件配合。

急促的脚步声迫近,房门开了,她纹丝不动,平静地凝望镜子,亲眼见到那恶灵附体的男人迅猛靠近,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面对自己。

此时姜承望已扭曲得不复原貌,通红的双眼充斥血腥杀气,抓住她的手不停抖颤,与她的恝然对比鲜明。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害我!?”

来时他脑中纠结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以他对世界的认知,完全理解不了她丧心病狂的做法。

冷欣宜人格早已分裂,秉持冷酷逻辑,坦然回应:“你的父母和奶奶跟我有仇,我要报复他们,顺便利用了你。”

她安详的手势看起来无比残忍,姜承望身体战栗:“顺便?你指的是我对你的感情吗?你在我眼中一直那么温柔善良,我把你当成天使,毫无保留付出真心,没想到你的内心比魔鬼还狠毒!”

冷欣宜没有一丝动容:“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起当年姜家人对我和妈妈的伤害,我还觉得我报复的力度还不够狠。”

“我嫲嫲已经死了,她是被活活气死的!”

“那是她咎由自取,死得这么轻松,实在太便宜她了。”

“你、你简直不是人!”

姜承望怒失理智,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床,手指不断收紧想从她身上夺走什么。

冷欣宜痛苦窒息,双手却揪住床单不做挣扎,照刚才所想顺从命运的安排。

她垂死的表情唤回对方清醒,姜承望紧急住手,一口气退到墙壁处,防止自己再入魔。

“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惊恐质问费力爬起的女人,觉得她像不可捉摸的怨灵。

冷欣宜依旧能做到精准打击:“如果你杀了我,就会以杀人犯的身份出现在全国媒体上,姜开源和夏蓓丽都会身败名裂,我的仇也能报得更彻底了。”

姜承望不相信眼前这恶毒至极的女人就是他一往情深的冷欣宜,想到此前的交往过程,在那些软语温存,耳鬓厮磨的浪漫时刻里她都悄悄握着匕首窥伺他的命门,一股凌厉的恶寒便钻透他的脊柱,逼出痛不欲生的泪水。

“哪怕一瞬间也行,你真的从没爱过我?”

“你只会让我联想到仇人们,那种深入骨髓的厌恶不是恶心两个字能概括的,换做是你,你会动心?”

“……你怎么能把戏演得那样逼真,背后究竟有多大的仇恨?”

他凄厉哭喊着,无限冤屈让房间形成黑洞,吞噬所有光,而她是黑暗中最浓重的一笔。

“你爸妈当年干过的坏事你不可能一点没听过吧?如果你认为那些都是谣言,那么他们真正的罪行更比谣言恶劣十倍。福满堂是我们冷家世代经营的,我妈妈是外公的独生女,论理她才是继承人。姜开源和妈妈离婚时,偷偷派人把我藏到乡下,让妈妈找不到我。逼她放弃福满堂和所有财产才肯交出我的抚养权。为了我,妈妈被迫接受勒索,带着我离开榕州。我们没有亲戚可以投奔,妈妈也不愿给人添麻烦,很快她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花光了,只好靠摆地摊为生,后来又有了冷阳,生活压力就更大了。你从小养尊处优,能想象那些年我们一家三口是怎么生活的吗?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儿,冒着风霜雨雪和城管的驱赶去挣那一丁点血汗钱,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吃粗茶淡饭,穿廉价的衣服,受人白眼。但比起被亲生父亲抛弃的痛苦这些都不算什么。小时候我也曾天真地希望获得姜开源和唐玉芬宠爱,努力做个好孩子,拼命讨好他们。可没有用,就因为我是哑巴,而妈妈又不受婆家待见,从小他们就拿我当眼中钉,公开给我冷眼,嫌弃辱骂我。当时唐玉芬经常故意把我放在大桥栏杆或者阳台上,然后自己走开,见我吓得大哭也不管,每次都是路人和邻居警告才抱我下来。我年纪小不懂事,回去告诉妈妈,她害怕极了,叮嘱我以后别单独和唐玉芬相处。后来我也反应过来,唐玉芬嫌我碍事,想制造事故弄死我。姜开源明明知道也不追究,还骂我妈妈挑拨离间,他心里的想法和唐玉芬一样,都想除掉我。”

姜承望怆惶反驳:“不、不可能的。嫲嫲是佛教徒,她心肠很软的,很疼我和娜娜,一直把我们照顾得很好,绝不会对自己的孙女做这种事!”

冷欣宜冷笑:“你可以当我在撒谎,我没想过离间你们的亲情,在我看来姜家是不可割裂的整体,正因为你们彼此相亲相爱,我才能心安理得一块儿报复。”

她站起来缓缓逼近,冷艳的脸上再也寻不到过去的清纯。

“你是没亲手干过坏事,可当初夏蓓丽正是用你做筹码逼走我妈妈,做为姜家的继承人你享受了太多好处,单纯出于父债子偿的道理,我利用你也是应该的。”

近距离观察一个偏执的灵魂,单是那疯狂的气息已令人心悸。

姜承望突然感觉自己的凄惨处境里裹挟着莫大的滑稽,很想邀她观看之前在家时的经历,反复念了数遍“父债子偿”后惨然发笑:“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复仇效果比预想中还好,你会不会更高兴?”

冷欣宜以眼神表示疑问,听他悲愤告白:“我刚刚才知道,我不是爸爸亲生的,我的生父是洪万好。”

前半句尚在她观测中,后半句纯然巨石压顶,她惊愕地跌坐下去,久久不能回神。

姜承望带着怨念自嘲:“我们家确实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一件件全被你挖出来了。嫲嫲死了,爸爸和妈妈反目成仇,我也跟你当年一样,已经被他抛弃。恶有恶报,也许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本该遭受惩罚,我做为他们的孩子,受连带影响也不冤枉。可你做这些事,取得实质性的好处了吗?你的妈妈能复活吗?以前所受的伤害能因此痊愈?除了报复的快感,你恐怕什么都得不到吧。仔细想想这么做值得吗?”

冷欣宜的心被搅乱了,想到洪家人和弟弟,突然无法再面对这个男人,匆忙站起来走向房门。

开门时酒店员工正好来访,说自称她家属的人来电称她有危险。

两位住客的神情状态令服务员提高警惕,却见冷欣宜木然摇头,侧身出门向远处走去。

她走出酒店,走到街心,黑夜冷而荒凉,好似中场休息时的幕布,停止做戏又未能找回自我的人不知何去何从,恍惚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呼喊。

“姐姐!姐姐!”

冷阳的车正停在右侧的马路边,从副驾座的窗户探身招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