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最后的世界

古辰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起了自己是谁的。

没有顾凌霄那般坚毅的道心, 修为也差顾凌霄甚远，追着顾凌霄进入下位世界的古辰在观世池中被溶解了肉.体的一瞬间，他的记忆、人格乃至曾经习得的功法、能力都悉数在过度的冲击之下被封闭了起来。

没了记忆, 古辰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灵魂那样落入下位世界，在不同的下位世界中轮回了好几世。

寒门学子、高门贵胄、天家血脉……每一世古辰都在无意识地追逐着某些东西, 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在追逐的究竟是什么，只有一点他能肯定, 那就是：自己想过的生活一定与现在自己正在过的生活不同。

巨大的割裂感之下, 无论古辰以什么身份出生、生活, 他总是有着无法拿人和物填满的空虚。他试着用很多方法弥补过自己的空虚，可无论是走出山村走科举之路位极人臣,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是以不受宠爱的高门庶子之身杀伐果决，入军三十载终从他人手中剑成为一代英主枭雄, 古辰心中那空缺的部分始终填不上。

到了这份儿上, 古辰难免一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天生冷酷、性情异于常人。

一次一次地投胎转世，一次一次地再入轮回，古辰已经记不起自己最初的身份了。到他某一世转生成了父母皆亡的小侯爷的时候，别说记起自己最初的身份了，就是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他都想不起来。

也就是在那一世，他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师姐。

当时他没有关于师姐的记忆, 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当然也没有关于上位世界下位世界的记忆。他的师姐哪怕是跳了观世池也没有丧失自我，是以他的师姐从未作为普通的灵魂转生, 而是成了穿越者。

穿越者和转生者活在不同的时间轴里。古辰虽是追着顾凌霄才跳的观世池，可古辰轮回转世的次数远比顾凌霄穿越的次数多得多。

作为穿越者的顾凌霄用着别人的身体，内在的人格却并未改变。古辰却是因为不断地轮回而成了别的人。顾凌霄认不出转生后的古辰是理所应当。古辰想不起那个不一般的女子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几十世、几百世的缺失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的他们当然在那一世错过了。

不过雁过留痕，即使错过，那一世的古辰也始终惦念着那个自己错过了的女子。不忍亲人一再逼婚，那一世的古辰遁入空门，日后还成了他人口中的“得道高僧”。

要古辰自己说，他那一世所得的“道”并非他人所想的佛道。他那一世所得之“道”不过是那女子随口说出的几句话语。

她的不经意，他的一辈子。坐化之时他依旧念着他的“道”，念着那个给了他“道”的人。大约是同样的心情产生了共鸣吧，古辰在灵魂脱体而出的那个刹那，忽然想起自己原本的身份，想起自己惦念不忘的是何人。

他想起了师姐，也想起了自己初见那村妇时一眼就将她看成了师姐的模样——哪怕他自己不记得，他的灵魂也认出了师姐。

但是太晚了，已经太晚了。唯一能治愈他孤独的人与他擦肩而过，唯一能填满他灵魂的人从他本可以抓住她手中消逝。

古辰不知道自己还要再轮回转世多少次才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师姐。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算，因为他怕没有这个“下一次”。

还好他又见到了顾凌霄——在成为孤魂野鬼之后。

古辰并不是每一世都能善终，他有时候会夭折在母亲的腹中，有时候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在不同的年纪。

这一世他是个清秀的少年，是商人家里的庶子。商人不算特别富有，但十分贪慕女色，家底几乎都花在了女色上。他家中光是妾室就抬了七、八个，庶子庶女加起来比一个大戏班子的人还多。

商人如此贪慕美色，自然在风月场中也有些名声。一次商人又在风月场中高价买下一位尚未□□的花娘，兴冲冲把花娘抬回家做了侍婢，殊不知这位花娘其实早已被老鸨许给了一江湖草莽，对方连订金都早早给齐了。

等商人看上了花娘，愿意出高价为花娘赎身，老鸨见钱眼开，不光昧下了这江湖草莽的订金，还把锅扔给商人背，说是商人明知有人定下花娘却不管不顾，丢下钱就强行把花娘抬回了家。

这江湖草莽是八极门的中层，来钱的路子向来不怎么正。他除了八极门的活儿，私底下也没少占着自己有武功去打家劫舍，赚些染血钱。

为了能玩儿得欢畅快活又不被人逮到把柄，这江湖草莽总是在远离“营生”地头的地方低调行事。财迷心窍的老鸨识人还没练到家，眼皮子浅不说，甩锅的手段也着实差劲。她当这江湖草莽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混混，不想人不可貌相，自己一惹就惹了个□□烦。

江湖草莽没得到花娘，前脚杀了老鸨龟.公抢了老鸨龟.公多年的积蓄还烧了青.楼，后脚就找上商人直接把商人一家从老到小给端了。就是那花娘也因为“不守贞洁”被他亲自剁了喂狗。

一家惨死在十二岁的小少年面前，古辰当即就被吓成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小自闭。江湖草莽本事要灭商人满门，然而古辰转世的少年容貌出色，又正是八极门门主俞若洋认为最好“吃”的年纪，就这样，他被那江湖草莽当礼物进贡给了俞若洋。

古辰以为被送给俞若洋的自己好歹能苟且偷生，比直接被那江湖草莽杀了强。到了俞若洋手上他才发觉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江湖草莽不光狠，还毒，他把古辰送到俞若洋手里，那是存了要他万劫不复的心思。

士农工商，一介商人的庶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古辰没有反抗俞若洋的胆气，更没有反抗俞若洋的力量。他在撑过两个月之后就被俞若洋玩儿废了，成了个只会流着口水眼斜嘴歪的傻子。

正好这个时候俞若洋得了那谢家的嫡孙。王谢风.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对草一般的平民而言，王谢之家距离天家也不过一步之遥。能亵玩王谢之家的嫡脉，那种诱.惑对俞若洋而言不可谓不巨大。于是成了傻子的古辰直接被不但喜欢亵玩孩童、还喜欢对人使用暴力与酷刑的俞若洋摧残至死。

古辰再见到顾凌霄是在俞若洋的床上。他的师姐虽然顶着她人的躯壳，可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师姐。

他哭了，涕泪横流。他身旁那些大仇得报的孩子们的冤魂也同他一般泪流不止，甚至比他还要哭得撕心裂肺好几倍。

这一世师姐依然没有认出他。无他，盖因这一世的师姐没有阴阳眼，他能倒映在师姐眼中的时间太短了——她的师姐能乍然看到他们这群冤魂是因为她与他们结下了善缘，这份善缘加上他与师姐之间的联系，这才能让冤魂们向他的师姐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