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笔记
谢家二当家谢泫的书房内。
南轩窗下的茶几前, 谢荀看完远从金陵寄来的书信,便将信纸放到一旁,眉心微攒。
“二叔, 金陵洛家的意思是, 当年那萧氏……魔头的余党死灰复燃了?”
谢泫用火钳拨了拨小炉里的炭火,待得炉上水沸,便提起陶壶, 将沸水注入茶壶中, 沏了一杯茶放到谢荀手边。
谢泫放下陶壶,叹气道:“不仅如此。萧氏魔头坐下护法九尾天狐当年并未身殒, 反而一直藏身于金陵。直到前些日子那天狐数次夜探帝王墓, 才为金陵洛家所察,洛家将计就计设下陷阱伏击天狐,未料得那天狐在金陵尚有同党, 一时大意叫那天狐脱身,一路南逃而来。我本打算以太岁诱它入瓮,却没想到家中有内贼相助,又叫那天狐侥幸逃脱了。”
谢荀眉头愈发紧锁,“这天狐上人身之后,难道就没有办法分辨出来了吗?”
谢泫道:“我已去信蜀中宫家, 索借问心琴。问心琴下,真言自现。我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盘查,便是希望暂时稳住那天狐,等问心琴到。”
窗外的海棠花树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谁?!”
谢荀眸光一凛, 指尖凝出一道剑气便要放出。
“……是我。”
妙芜怀中抱着一本砖头厚的家规,从树后探出半张脸。
少女身形窈窕,穿一身嫩芽黄的纱地衣裙,腰间束着一抹轻如云烟的白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立在日光之下,柔软如同春天新发的柳条。
谢泫笑道:“你呀你,还是改不了小时候听墙角的毛病。爹爹本想看你要躲到几时,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叫你小堂兄发现了。”
既然早已被发现,妙芜心中便坦然了。她走到南轩窗前,隔着窗子问谢荀:“小堂兄,我今早听说凤凰台被人炸了,那你和大伯父还去金陵吗?”
谢荀收了剑气,指尖在茶几上虚点了两下。
“金陵大会既已延期,我自然是要等到洛家来信告知具体时日再动身。”
他说完,起身同谢涟告辞。
谢泫唤住他,话里有话道:“琢玉,阿芜在海棠树下站了这么久,你却直到刚刚才发觉。你心中有事。”
妙芜也颇觉奇怪,按说以谢荀的敏锐,她刚刚靠近书房便该被发现才对。
谢荀垂眸,叫人看不清眼中情绪。
“二叔,琢玉心中无事,不过一时恍神而已。琢玉尚有事情与家主相商,这便告辞了。”
他说完,未等谢涟首肯便转身往门外走。
谢泫朝他背影道:“琢玉!二叔希望你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你且记住,万事我和你父亲自有办法。”
谢荀却越走越快,不过一转眼便离了这院。
谢泫摇头叹气,朝妙芜招了招手,“进来陪爹爹喝会茶。”
妙芜点了点头,也不走门,直接提起裙子翻窗而入。
“爹爹,你方才叫小堂兄不要再去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
谢泫摸了摸妙芜的头发,“你还记得你去南疆前,你小堂兄一身重伤,被洛家人从金陵送回来吗?”
妙芜哪里有这段记忆,但也只好睁眼说瞎话:“记得。”
“那一次,你小堂兄独身一人去了帝王墓。”
“帝王墓?”
妙芜在《百妖谱》里看过关于帝王墓的记载。
据说前朝皇室萧氏是半人半妖出身。这萧氏一统山河三百年,一代王朝终于走到末路,便是最后一任少帝惊艳绝才也无法力挽狂澜。这少帝自知天命已尽,过去萧氏王朝对仙门百家多有倾轧,恐王朝倾覆之后,皇室宗庙遭仇敌践踏,便以举国之力建造了帝王墓,将萧氏宗庙移入帝王墓内。
帝王墓建成后,为防机密外泄,这位萧氏少帝下令将当时参与修建的百万民工和术士尽皆陪葬其中。而今数百年过去,那陵墓怨气一日重似一日,竟渐渐演变成有去无回的必死之地。
谢泫道:“阿芜,琢玉一直都想治好你的眼睛,他对你的心,和爹爹,和你大哥是一样的。”
妙芜略加思索,便想通前后关窍。
这么说原主的眼睛可能是在帝王墓里瞎的,而谢荀……
但谢荀一开始对她那不冷不热的样子,可不像为了治好原主的眼睛能豁出命去的样子。
妙芜心下微微发涩,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启程前往富春山家塾的日子。
启程之前,妙芜特地去了一趟桃源和小猴子告别,不想第二日到了阊门码头,却发现码头上稀稀拉拉站着一排的猴子。
每只猴子背后都背着一只竹箧,伸长了脖子望着停泊在码头的谢家客船。
妙芜从猴群身边走过时,便听见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夫人要我们去富春山的大峡谷中历练一番,你可知从姑苏到富春山,行船要得几日?”
“听说总要两天两夜哩。”
“这么久?那我现在回桃源还来得及吗?我……我晕船。”
“你敢?夫人让你去历练,你敢出门转个圈就回去,不怕夫人拔光你猴毛?”
妙芜往猴群里观望许久,还是没找到那小猴子。
她正张望间,忽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妙芜一转身,就看见谢荀一张不怎么高兴的脸。
谢荀开口便是一顿数落:“码头上人来人往,你走路也不看?不怕别人撞到你?”
妙芜倒是挺高兴的:“小堂兄,你是特地来给我送行的吗?”
谢荀哼了一声,从怀间摸出一本小册子塞进她怀里。
“嗯,这是什么?”
谢荀撇开脸,目光望着高高的桅杆,“五行八卦符的口诀册子,我当年修习御符之术用的。反正放着也没用,给你了。”
妙芜摊开来看,只见这小册子约莫只有手掌大小,十分方便携带。封页陈旧,边角微翘,纸张泛黄,看上去确实像是有些年头了。
妙芜再翻开来瞧,便见口诀旁用红色的蝇头小字标注了一些笔记,字体端正隽秀。可见这做笔记的人当年学习之时真是十分用心了。
妙芜匆匆扫了几行,先前背口诀时一些不解之处竟都迎刃而解了。
她将册子贴在胸口,惊喜道:“小堂兄,谢谢你。”
“反正于我无用,放着也是浪费。”
妙芜轻咬下唇,但笑不语,目光凝视谢荀的脸,直将谢荀看得耳根慢慢浮起红晕。
谢荀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恶声恶气道:“你看什么?”
妙芜笑眯眯的,只是摇头不说话。
谢荀只觉她这样子好像披了羊皮的狼,只待他放松警惕便要揭了羊皮作坏。他不由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下一按,烦躁道:“别再看了,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