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乾卦叠

紫微真人夜色中乘鹤入京。

守城兵丁只见一道白影划空而过,再抬头时,紫微真人已经飘然落地,从怀中取出令符。

守城将领见是紫微真人,哪还敢细看令符,指挥兵士放行,恭恭敬敬送到门边。

一个小兵今夜是头回轮值,诧异问道:“紫微真人既能驭仙鹤,怎不干脆飞到紫极殿前去?”

另一个举着戟尖轻拍他的脑袋,打得铜盔“嗡嗡”直响,小兵抱着脑袋直晃,等他晃完,老兵方才道:“若是有人能直入禁宫,还要你我何用?”

说着冲四方望火楼使了个眼色。

就见望火楼上的十数架机弩直直对准宫门,显然是紫微真人一现身,这些弓箭手就早已有了准备,若是他敢直入禁宫,便将他射落下来。

小兵咽了口唾沫,立直身子,不敢再言。

紫微真人收起仙鹤,门前已经有步撵等着,入宫坐撵,他还是外臣中的第一人。

可他摆一摆手,并不上撵,大步流星,宽袍大袖甩在身后,步撵紧跟在后,太监提着灯,一路小跑,先还能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他就绕过宫门而去。

几人抬着步撵,竟追不上他。

圣人就坐在紫极殿前的高台上,身上披了斗篷,远望紫微真人自宫道而来,白发紫袍,快的好似一道虚影。

小监送上温茶,圣人低头饮上一口,只这一口茶的功夫,紫微真人便已从宫道到了紫极殿玉阶上。

“深夜露重,圣人怎么出来吹风?”

紫微真人明明须发皆白,可从外宫城走到内宫城,连气都不喘。

圣人仰头望天:“真人每日观星,想来必有所得,今夜星光大盛,我便也瞧瞧,这些星星能说些什么。”

紫微真人长眉一抖:“陛下既心有所感,不如占上一卦。”

圣人颇通八卦,但并不常卜,听紫微真人这样说,起了兴致:“也好。”

小太监奉上茶来,紫微真人接过来并不喝,手掌托着茶盏往上一托,茶盏茶盖儿凌空而起,又稳稳落在地上,一滴香茶也没有漏出来。

紫微真人一手捏着拂尘柄,以茶沾湿拂尘,握在手中,似只大毛笔,在紫极殿前的石台上转腕挥毫,画就一个阴阳八卦。

圣人就以这个八卦来占,随手一卜。

主卦得了一个乾卦,主元、亨、利、贞,倒是个好卦,圣人眉头一挑,再掷客卦,客卦落在面前,又得一个乾卦。

上乾下乾,两卦相叠。

圣人眉间郁气一散,哈哈长笑两声。

这卦不必紫微真人来解,他也明其意,乾卦相叠,乃是上上第一卦,困龙得水登天阙。

他缠绵病榻已久,出来吹风也得太监们抬着,得这一卦竟自从榻上站了起来。

小太监伸手要来扶,被他一把推开,不柱拐杖,自己往前走了两步。

扶着石栏,外望宫城:“他会自己送上门来,看来是真的。”

茶渍渐渐干涸,八卦不再现显,只余两个相叠的乾卦还留在紫极殿前的玉石台上,紫微真人目光一扫,敛住目光。

两个乾卦虽是好卦,可死、惊、休、伤,四门临格。

并非困龙得水登天阙,而是乾龙伏地死无生。

圣人一无所觉,胸中浊气尽吐,仰天一叹:“叫他多活十六载,也算全了……全了缘份。”

是何缘份,二人心知肚明,咽入口中不说。

说完便柱杖入殿,紫微真人跟在身后,入到殿内,便有人奉上碧玉茶盏,盏中汁液色泽沉沉。

掀开盏盖,汤色一浮,香味似药似花,药香之中又有极淡的一丝血腥气。

圣人紧皱眉头,掩住口鼻,取过茶盏,仰头饮下。

他得了两个乾卦,本就精神大振,又饮了新药,脸上浮现一层血色,以帕按唇,嫌白帕染渍,将那沾了药汁的帕子扔进盆中。

小太监很快便将玉盏撤下。

圣人饮了药,方才谈起正事:“奉天观这些日子,可有异动?”

“虽有异心,但无异动。”紫微真人掀掀眼皮,“八王入京,胜局已定,圣人无须担忧这些。

话音刚落,就听见轻轻鼾声。

圣人靠在榻上,已然熟睡,直到此刻,紫微真人方才近前一些,想从榻上男人暮气沉沉的脸上瞧出一点少年时的影子。

可无论怎么看,都已找不到原来的面貌。

紫微真人退出紫极殿,七徒弟袁一溟已经在殿外恭候,一见紫微真人出来,躬身道:“师父。”

紫微真人上下一扫:“你方才怎不在?”

袁一溟赶紧道:“药引入药,徒儿从来都是亲自看着,不敢有丝毫差错。”

紫微真人年虽老迈,但神识极灵,闻见他身上有一股水气,似是方才沐浴而来,却并不点破,只对他道:“你办事尽心,圣人多有所赐,但修道之人,不染凡俗,此心不可改。”

袁一溟方才立直,听了这话又再躬身:“徒儿明白,绝不敢犯戒律。”

“道在师传,修在己,你能明白自然最好。”

袁一溟脸色微红,却隐忍不言,躬身送走了紫微真人,这才转身回到药宫中去。

随手拿起书册,沉脸坐在案前。

小道童送茶进来,将茶盏搁在他身边,袁一溟眼睛盯着经卷,伸手去取,手背不知碰着什么,绵软柔滑。

猛然转头,目光一触,立即站起身来,推开经卷茶盏:“你怎么在此?”

“我怎么不能在此?”那人娇滴滴说完,便往袁一溟坐过的椅子上一坐,两只脚叠起来勾在桌上。

取过经卷,粉舌微吐,葱白指尖一沾软舌,沾了些香津,再用指尖去拈书页。

袁一溟僵立在案边,目光看向屋外,见四下无人,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道童”娇声轻笑:“怎么?你怕啦?”

虽身穿道衣,可这道童纤腰丰胸,肌肤白腻,分明是个十分美貌的女人。

袁一溟后退一步,目光一丝一毫也不敢看向她去:“你走罢,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所以我才乔装打扮而来呀。”说着她站起身来,在袁一溟面前缓缓转了个圈,“你看,我扮得像不像?”

袁一溟又退半步,她蜂腰长腿,曲线玲珑,哪像个道童?

只看一眼,便想到方才的事,闻见她袖口领口泛出的荷露香,把脸一撇,硬声道:“娘娘,请你自重。”

乔装成道童到药宫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肖贵妃。

她“扑哧”笑了一声:“让我自重,袁道长怎不自重?日日在我眼前,装得老成持重,把人骗了去,又摆这个脸色给谁看?”

袁一溟鼻翼翕张,双拳紧握:“娘娘慎言,贫道……”

他“贫道”两个字刚出口,贵妃便往前一步,脚下一软,“哎哟”一声,倒在袁一江身上,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