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两刻钟后, 大夫到了祁湛房中。
祁湛的伤口是鞭伤, 大都集中在背上, 傅翌先前不敢妄动他伤口, 只用热水帮他将手臂上的血渍擦洗了, 这会儿大夫到了, 便帮着大夫将祁湛的衣服剪开,先前微微干涸的血又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祁湛呼吸略有些重,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纤长的羽睫随着大夫的动作微微颤动, 枕边的小泥偶便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祁湛看了那泥偶半晌, 忽然轻轻用手戳了一下。
那泥偶便滚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朱砂轻点的小嘴微微嘟起,瞧着倒像是生气了似的。
祁湛的眼睛黯了黯,抬眸看向窗外。
一抹淡淡的人影印在窗纸上。
似乎正面对着窗的,她头上的双环髻便也像两个大耳朵一样, 圆滚滚的立在脑袋上,瞧着不像是兔子, 倒像一只小猫。
她也如猫儿一样乖。
就那么站在窗前, 静静向屋里望着,连声响也不曾有。
祁湛微微敛眸, 轻声问傅翌:“她回来多久了?”
傅翌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祁湛说的是楚妧, 他道:“估摸着,有半个时辰了吧。”
“她便一直站在那里?”
傅翌顺着祁湛的目光看过去,隐约看见窗外那抹人影, 先前他帮祁湛带了话后,便未曾再留意过楚妧,傅翌还以为楚妧回去了,却没想到她就一直在屋外等着,也不哭闹,就那么乖乖站着,若不仔细瞧,根本不会发现那里还有个人。
傅翌道:“应该是在那里等着的。”
祁湛眼睫颤了颤,忽地哑声道:“外面天凉,让她进来吧。”
“是。”
傅翌走到屋外,楚妧正站在梅树下,一片叶子打着转落到她头上,她却动也未动,自然也没发现身旁来的人。
傅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她面前窗纸,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可她的眼睛却是泪水浸染后的微红,像是能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里面似的。
傅翌轻轻咳了一声,道:“世子妃,世子让您进去。”
楚妧的肩膀动了动,这才转过头来,漂亮的双眸带着几分空洞,轻声问:“他还好么?”
傅翌不知怎么回答,只能道了声:“还好。”
楚妧的眼眸这才有了一点神采,跟在傅翌身后,进了里屋。
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祁湛趴在床榻上,半.裸着背脊,大夫站在一旁,正在给他的伤口上药,整个后背一眼望去,除了血红,便没别的颜色了。
楚妧的脚步一顿。
祁湛听到声响,微微抬起眼来,见她愣在那里,淡淡一笑,低声道:“进都进来了,还站着做什么,过来吧。”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低着头走了过去。
走进了才发现,他背上满是皮肉绽开的血痕,也不知下了多重的狠手才能将他打成这样。
楚妧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问了一句:“是王爷打的么?”
“嗯。”
祁湛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未有什么旁的情绪,抬眼见她泛红的眼眶,忽又低声补了句:“与家宴的事无关,你不要多想。”
楚妧迅速垂下了眼睛,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啪”的砸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他今天,是故意支开自己的吧……
她还真的以为,祁湛只是单纯地要祁沄带自己出去玩。
她还真的以为,祁湛昨晚所说的“下次”不远。
她竟然连王爷今天回来都不知道……
那眼泪一滴滴的砸在床沿上,她便是这样,哭也没个声响的,不吵不闹,和他之前预想的有些不同。
祁湛半垂着眼,低声对傅翌道:“搬个凳子过来罢。”
傅翌搬了个矮凳过来让楚妧坐下,似乎是站久了,她的腿有些僵,得扶着床沿才能坐稳,小小的身子一阵晃动,像极了他眼前的不倒翁。
祁湛笑了笑,伸手将她头上的树叶拂去了。
“站在外面一点声响也没有,若不仔细瞧,还不知道窗户上趴了只小猫儿。”
楚妧嗓音干涩:“我怕吵到你。”
祁湛道:“下回直接进来罢,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好。”
那眼睫抖了抖,便又落下了一滴泪来。
祁湛看在眼中,像是要转移她注意力似的,问:“今天出去玩了什么?”
楚妧咬了下唇,轻声将下午的事告诉了祁湛。
祁湛听后微微一笑,幽黑的眼眸亮了亮,低声问:“那么辛苦才套中一个,就把它送我了,嗯?”
楚妧声音极轻的“嗯”了一声,嗓音似有些哽咽:“这个泥偶是笑着的,我觉得你看见它会开心些。”
祁湛这才注意到泥偶上扬的唇角。
确实是笑着的。
祁湛微微敛眸:“我很开心。”
他微哑的嗓音让楚妧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祁湛伸手去给她擦,可那眼泪却像止不住似的,越流越多,连带着他手上凝结的血痂也被化开了,在她雪白的小脸上留下了一团淡粉色的痕。
祁湛看了下自己的指尖,忽地一笑,用指腹在她额头上轻轻摩挲起来。
微凉的指尖带着略微粗糙的触感,刮得楚妧额头有些疼,却安静地坐在矮凳上一动不动,也不出声,模样乖巧的让人心疼。
祁湛的指尖颤了颤,楚妧以为他是痛了,轻轻咬了下唇,犹豫了半晌,才道:“你要是疼的话,就喊出来吧,那样会好些。”
“嗯?”祁湛指尖稍顿,挑眉看向她,问:“喊什么,喊妧妧?”
那两个字他说的很轻,像在舌尖上转了一圈似的,轻飘飘吹进楚妧耳朵里,楚妧微微抬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眸子。
清凌凌的,就像窗外枝头上的那一点雪梅。
楚妧赶忙又垂下了眼。
祁湛笑了笑,用指尖轻轻在楚妧额头上点了一下,低声道:“脸都哭花了,去洗把脸,吃些东西罢。”
楚妧的鼻子有抽搭了几下,这才从矮凳上站了起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抹了把眼角的泪,走回了自己屋里,可刚到了水盆前,看见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这才猛然发现,自己额头上的血渍是只小兔子的形状。
虽然只有淡淡的一点儿,却灵巧生动的立于眉心之上,和她之前掌心中的那只一样。
很可爱。
*
大夫为祁湛处理好伤口,又开了个药方便退下了。
天外已是蒙蒙的灰色,屋内只余了他一人,他近乎本能地向窗户那望了一眼,窗上除了几点梅树枝桠的影子,便什么也没有了。
祁湛又把目光落在了枕头旁边的小泥偶上,瞧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他微阖上眼,屋里却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进来的人是傅翌。
他又神情疲惫的将眼睛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