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残雪化尽,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安娴凄惨落魄的脸颊。
跟前男人敛去了面上的疑惑,记忆淡若云烟,好歹也认出了她是谁,只是先前的话问了出来,掌事的王嬷嬷没有不答的道理。
“陈国的安娴公主。”
安娴小巧的朱唇不自然的抿了几下,豆粒般大小的泪珠子滚烫地落在她脸上,有生以来,她从未有过这般尴尬与委屈。小时候她被人抢了玩具 ,她的爸妈告诉对方,整个游乐场都是她的,后来上学,有人碰了她的头发丝儿,第二天就被她两位哥哥揍到鼻青脸肿。
她就是金丝雀,从不知生活的辛酸,却被跟前男人的傲慢,褪掉了优越感 ,毁了她雷打不动的自信。
从小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有好处也有弊端,所有的麻烦事情都让人替她解决完了,面对跟前那张冷冰冰的脸,她身姿抖动却是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心头的委屈化了一腔悲伤,鼻端的酸楚越浓,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子就流的越猛。
啪嗒啪嗒,眨眼的功夫,已是满脸泪痕,泪滴挂在她光洁细腻的下巴尖上,粒粒晶莹剔透。
此时除了哭,她也不知道该这么办。
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在她身上,似乎透过了她层层锦缎,灼烧在了她的肌肤之上,连被冰雪浸过的地方这会子都带着一股灼热,烧的她焦躁难安。
安娴骂人还嘴不行,可撒娇嗔怒的本事却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两道秀眉蹙成一团,藏在斗篷裙摆下的秀足抬起又跺下,溅起的水花不仅沾湿了自己的裙摆,连站在她身旁不远的林氏也没能幸免,随着一声娇滴滴的闷哼声,落在满地的雪景之中,犹如清泉落进深潭发出的丁零声,悠扬诱人,不同的是,声音里透尽了哀怨与委屈。
清风拂额,饶了人心智,众人才忆起安娴除了身段玲珑,脸蛋儿勾人心魄以外,更要命的是她有一副能挠进人心坎上的音色。
传闻有一回,陈国皇帝过寿,安娴公主亲自为他唱了一段小曲儿,一曲结束,惊艳四座,从此名声躁动。
西北青州的君主更是放下狂言,总有一日要让她去他榻上,给他唱上三天三夜的曲儿。
平日里不撒娇的时候都能让人心猿意马,更何况此次她正正经经地娇气了一回。
一声娇哼未毕,干净冷冽的气息里还残留着她的余音未了,安娴已提了脚步冲向后殿,从进东宫门口,算起来,她连一声殿下都没有叫出口,更别说是问安。
身后玲珑与刘嬷嬷的唤声她已经听不见,满眼满脑子都是齐荀不可一世的清高冷脸,和他那一句冷冰冰的“她是谁?”
转了个道儿,安娴背靠着宫墙,再也没忍住,嘤嘤呜呜了几声,腰肢几颤,娇翠欲滴的声音透过后院的艳红高墙又传了出来。
“这不就是欺负人嘛。”
午后的阳光穿透白雪,天色格外的洁白亮堂,齐荀的一双冷眸往宫墙那端瞟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依旧是面不改色,淡定如初,平静淡然的脸色映衬着冰天雪地,一脸致人于千里之外,随后青色衣角摆动,被他挡住的部分光线又重新投射在耀眼的雕花朱漆大门之上,踏入门槛,身后的人、事似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王嬷嬷的心肝子随着安娴的声线颤了颤,一时也不知道殿下带了这位活菩萨回来,到底是福气,还是祸水。
余下的残局,王嬷嬷已经习惯了替齐荀处理,东宫的内务掌权不在两位侧妃的手上,更不在安娴那里,从太子还不是太子的那阵,宫里的大小事务就由王嬷嬷在掌管。
王嬷嬷是太子的奶娘,主仆二人的情份经过了无数个岁月年头,已演变成了一种默契十足的亲情,王嬷嬷大抵也是整个东宫唯一能让齐荀多说几句话的女人。
许氏被侍女搀扶着回去不久,王嬷嬷便请了太医过去诊治,许氏顶着额前的红肿包块,憋了一汪眼泪在里面,欲哭欲笑。
哭自个儿怎就这么倒霉,笑安娴自持清高的横行了一月,到底是一场笑话。
她与自己又有何不同?原本以为是上天的宠儿,正经地太子妃了,如今突然又发现她与自己成为了同一类人之后,心头陡然生出的平衡,让她觉得额头的包块也没那么疼了。
这些年她在东宫损失的颜面,瞬间也挽了回来,事实证明并非她姿色不够本事不如人,那安娴算是天下出了名的美人儿,可在齐荀的面前,不也什么都不是。
那句“她是谁”简直就是戳心刺骨的利剑,不给人喘气的痛。
若要她在承认自己魅力不够和接受齐荀不好女色之间做个选择,她宁愿选择后者。这么多年来她与林氏所背负的流言蜚语,如今算是终于有了甩锅的地儿。
如今,天塌下来,有那出头拔尖的人替她顶着,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比起许氏精彩绝伦的心思,林氏要沉稳地多,安娴适才那一脚跺出来的水花儿,她不但连眼睛都没眨,还一副担忧地替安娴着急,若不是安娴走的快,她定会扶住她说两句宽慰的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皇后那层关系在,即便是同样不受宠,也比自己和许氏强的多,这就是正宫与妾的区别,安娴依仗的是皇后,她依仗的是林贵妃,地位天壤地别,而许氏不过就一大臣家的小姐,林氏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乐的。
有本事就该得了殿下的恩宠,高人一等。
话虽如此,可眼前同样的景色,却平添了几抹色彩,等晚些时候,她还得去安娴那里走一趟,深宫之内都是姐妹,谁又能分得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面子上做足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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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香殿内,安娴回来之后折腾了好一阵子,随手抓了个瓷瓶,还没砸下去,就听刘嬷嬷念了声小宗祖,说这东西砸不得,袭香殿里的东西不同与别处,有了皇后的嘱咐,这里面的摆设样样都是王嬷嬷亲自经手,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个不是价值连城。
“多少银子赔给他就是。”安娴这话曾是父母的口头禅,如今到了举目无亲的地方,只得自个儿动口。
刘嬷嬷又说,“这不关银两的事,娘娘品行端庄,万不是生气了就砸瓶子的人,回头殿下知道了印象不好。”
安娴猛跺了几下脚,什么印象不好,她是压根儿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只是横竖说什么刘嬷嬷和铃铛都拦着她,不准砸东西,安娴心头的气没处撒,只能围着屋子转圈,绣花鞋底磨蹭着地面,咚咚的响了好一会,才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一平静下来安娴便嫌弃自己蠢了,她当时怎就没顶他一句就走了呢,既然齐荀说不记得她是谁,那她刚好可以借此机会问问,干嘛要带着她来齐国,当初为何没有拒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