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不如余笑
褚年的妈妈并不想离开,她觉得自己占理得不得了,不仅态度上理直气壮,语气上也是语重心长:
“余笑,你仔细想想,你打了一针麻药,你是一时不疼了,对我孙子来说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你想想褚年现在这个样子,孩子可是你将来一辈子的依靠啊。”
一辈子的依靠?
这六个字褚年昔日听过无数次,从小到大,那时候他是被依靠的。
而今天,第一次,他意识到了这几个字是多么的可怕。
就他肚皮里这个小东西,这就是他一辈子生命的牵系和人生的重点么?那他呢?站在这儿的、活生生的、能喘气、有悲喜,努力向上攀登在这个社会里的他呢?
甚至都不用什么一辈子,就现在,就现在!他呢?
他那个把他当成“一辈子依靠”的妈,嘴里还在说个不停。
“你不走是么?”
深吸了一口气,他眯了一下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脚蹬掉了一只鞋子,闹吧,闹吧,看谁能闹过谁!
“救命啊!我婆婆要杀我!我婆婆疯了!”
声音里是真实的凄厉又绝望。
拎着菜路过的阿姨伯伯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看着这一地的狼藉,那个伯伯大喊了一声:
“你干什么呢?”
很喊的人是褚年的妈妈。
她笑着说:“我儿媳妇跟我闹脾气呢,你们不用管。”
伯伯脊背笔直地说:“怎么能不管?你把人逼成这样了别人管不是应该的?”
说着,他就站在了两个人中间。
和他一起的阿姨蹲下来,拉着褚年的手臂,嘴里说:
“还好意思说是别人婆婆,看着你儿媳妇坐在地上都不拉一把,敢情儿嫁进你们家就是卖给你们家了?喊打喊杀由着你们?别哭,有事儿跟阿姨说,阿姨解决不了就找居委会,居委会解决不了就找警察。”
这位阿姨不说,褚年都没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有眼泪。
“阿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谁能救救我呀!我现在怀着孩子呢,查出来有个囊肿得做手术,结果她跟我说不让我用麻药,说是给个符就不疼了!阿姨,她之前还拿符灰炖汤给我喝……”
说起自己亲妈做的事儿,褚年能说两个小时不带喘气儿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居然积攒了这么多的怨气,这么多的委屈。
他的哭喊不止引来了这对夫妻,还引来了别人。
有个路过的阿姨对着微信里说:“刘主任,你快来,7号楼这里家庭纠纷闹起来了。”
又有人叫了保安。
人来得越多,褚年就越做出了委屈的样子,一时抱着肚子,一时捂着眼睛,一时抓一下头发,如何让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去“体面”,褚年需要去殚精竭虑地去想,可如何让自己“不体面”他觉得自己意外地有天赋。
“妈,我求你了,您不能趁着褚年不在就一次又一次地折磨我呀,不打麻药在肚子上开洞,你这是要借着孩子的名头弄死我啊!”
“我怎么是折磨你了?你这个孩子是听不进好话去了?我……”看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褚年的妈妈略有些气虚,脸上挂了笑,又说:
“我也没做什么,她是自己坐地上的,还拿西瓜来砸我,你们看看这地上。”
这些话是对着那些围观的人说的。
还没等褚年说话,那个扶着他的阿姨直接开口了:
“行了,你别瞎说了,你儿媳妇天天在我们楼里进进出出的,哪天不是干干净净,看见我们都知道笑,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对呀,你别在我们这儿演戏了,小余什么样儿我们能不能知道么?我也知道你!从前是十天半个月来一次,跟个检查工作的领导似的,你媳妇还总是送你一直到小区门口,你看看你穿得干干净净……你再看看你儿媳妇现在的样子,这都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上次我家孩子在小区里乱跑,就是这个姑娘给送回来的,哎呀,这才多久过去,我都不敢认了。”
捂着脸的褚年有点呆滞。
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多人都知道“余笑”,还说现在的“她”是被婆婆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有那么差么?
嘴里呜咽着,他透过指缝,看见了无数同情的眼神。
褚年的妈妈还要狡辩,一个年轻人开口呛她:
“快得了吧,你要是真好心,怎么是你儿媳妇摔西瓜?西瓜是谁拎着的?她怀孕了你还让她拎着一堆水果菜,你自己手里空空的,你还好意思说是对你儿媳妇好?哪儿好了?帮她健身呐?”
“怎么回事儿?”一个中年男人打头儿,带着几个人穿过了人群。
跟在他后面的保安说:
“刘主任,这个是住户的婆婆,之前就来闹过事儿,上次还闹进了派出所。”
被叫称“刘主任”的领头男人是居委会主任,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说:
“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事儿,你丈夫呢?他在哪儿呢?你怀着孕呢,他自己不管他自己亲妈,怎么就让你们两个在这儿闹腾,能闹腾出什么结果?”
褚年哽了一下,说:“我老公在外面出差,我老公在的时候我婆婆不敢来闹的。”
听了这话,男人转身看向褚年妈妈,一脸的严肃郑重,说:“合着你也知道谁好欺负?我跟你说,大姐,老思想你得变变了。
第一,身体出了问题,得听医生的,医生怎么说咱们怎么做,这叫遵医嘱,不是你凭着老思想、老经验和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就能去做决定的。
第二,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找你这叫宣传封建迷信,你这种做法我们是得找警察来处理你的!
第三,你儿媳妇和你儿子那叫结婚,知道什么是结婚么?就是结婚证两个人一人一本,一样厚薄,上面的结婚照也是两个人头并头一样高,没有谁比谁矮一头,这叫平等。”
刘主任一看就是老办事员,气势足,说话清,道理明,不是寻常和稀泥的态度,他一边教育着,一边带着人把褚年的妈妈往小区外面送。
褚年的妈妈想说什么,都被他给挡回来了,还有两个女的居委会工作人员拦着她,不让她折返回来再闹。
“余笑!你!我跟你讲,你做手术的时候……”
听见自己的亲妈还在叫喊,却又被人拦下了,褚年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再次胜利”的喜悦。
单元门口,人群渐渐散了,他捂着自己的肚子,柔软的布料下面,他好像又摸到了余笑身上的疤。
“没事儿了,唉,你老公……不是我说,这也太不像样了吧?自己的亲妈不能自己管么?”
“不是……不是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