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对不起”。

男人的声音回荡在阿谣耳边。

一声声, 一遍遍,像是他附在她的耳边,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阿谣站在原地, 怔怔出神,不知所措。

她想过他可能说的千言万语, 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说这一句。

从前高高在上, 睥睨万众的人, 此刻委低做小, 诚恳地、歉疚的、悔过地……同她道歉。

每一个字, 都那么真情实感,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都那么耐人寻味。

阿谣张了张口,出不了声。

默了许久,才说出来:

“嗯。我知道了。”

她吸了一口气儿, 终是说:

“但是, 我做不到原谅你。”

“那就不原谅。”

男人倏然上前两步, 站到了阿谣眼前。

他身量高大, 这样站到她眼前, 几乎遮蔽了她面前仅剩的光, 投下暗暗的影。

来的时候携着光,覆上之后却只余暗影。

就像他们。

终究是, 只可远观。

不可近焉。

“就恨我、恼我、怨我。”

他颤着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她额间散乱的鬓发,

“总归,别再自己,郁郁寡欢。”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男人就这样微微垂着头, 声音很低,越往后说,越带了几分不可抑制的哽咽。

阿谣茫然地抬起头,只一下子,便撞进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里。

他眼中有泪,似乎在极力忍着,憋得上半边脸色涨红。

很狼狈的模样。

她从没见他这样狼狈过。

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满满是溢出来的血色。

一靠近,就扑鼻而来血的气息。

鬼使神差一般,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你疼吗?”

你,疼不疼?

也许是出于旧情人的关心,也许只是无心的一问。

连阿谣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只是恍惚觉得,今日,他们两个大约,要彻底地、断了。

心中像是麻痹了,无悲无喜。

只是隐隐含着无尽的苍凉。

比外面的雨还要凉。

男人觉察到她意指的是他身上的伤,忽地苦涩地笑了声。

真是个傻丫头。像她二哥说的一样。

又傻,又好骗。只会一门心思地为旁人想,只会默默地关心旁人。

这个时候,还要问他疼不疼。

……

“吧嗒”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阿谣的手背上。

顷刻间,又顺着她的手滑落在地。

找不见了。

只在他的面颊,看见些许痕迹。

男儿有泪,不轻弹。

裴承翊倏然别开脸,轻缓地,摇了摇头。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

“不疼的。”

“嗯。”

阿谣点下头,

“我要走了。”

“好。”

说完这句,阿谣就退后一小步,转过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

一步一步,像踩在云上,虚浮不已。

“一步、两步、三步……”

她在心里暗暗数着。

数到四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的男人问了一句话:

“是真心的吗?”

聪敏如他,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懂,就不是他了。

明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会得到否定的答案,可他还是问了。

他的声音很低,若不是仔细听,大约可以忽略不计。

阿谣身子一僵,在原地站定:

“什么?”

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更像是短暂地停驻,探究一下他想说什么。

“那日来找我,你,是真心的吗?”

尽管她没有更仔细地解释说是他为救她受伤的那一次,可阿谣还是听懂了。

在她开口回答之前,就听见他补上一句:

“说实话。”

阿谣闭了闭眼,终于遵循他的意思,讲出了实话:

“不是。”

她越说越低,蚊蚋一般:

“只是利用。”

这个答案。

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可是心上还是不禁一窒。

裴承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无虞:

“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不过话说出口以后,才发觉,他方才的努力几乎是徒劳无功。

“我那日就说了。”

事到如今,阿谣也不想瞒他。既然要彻彻底底断了,那不如也将话说个明明白白。

“我不想嫁给桓王。”

“好。我会帮你。你走吧。”

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他才将最后的几个字说完。

下定放她走的决心,足以用尽他的气力。

阿谣还想说什么话,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是继续抬起步,向着殿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站的位置距离殿门已经很近很近,用不了几步,就能走到那里。

这一次她没有数自己走了几步。

就这样,结束吧。

他们之间,早在那个寒风刺骨的雪夜里,就该这样断的干干净净的。

时间有时过得很慢,有时,又真的很快。

正如此时,几步路的距离,好像霎时间就过去了。

一转眼,阿谣就已经站到了寝殿门口。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满心满眼的爱意。

那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竟然能这样冷静且决绝。

没有想过回头的那一种决绝。

伸手开门的一瞬间,却疏忽听见耳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下一瞬,倏然感觉一股淡淡的血气涌过来,又苦又涩。

紧接着,她只觉身上一紧,竟是被人从身后紧紧揽在怀中。

与周遭涌上来的血气相合的,便是男人温热的气息。

或者说,灼热的气息。

落在她颈项边,又烫,又痒。

令她心神恍惚。

此时此刻的情难自抑忍不住拥住阿谣的男人却更加的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在她不耐发火之前,又匆匆将人放开。

单手替她开了门。

一直到阿谣站在寝殿的门外,看着皇宫的内侍将他领走,他方才凑在她耳边说的话还在一遍遍萦绕。

“好好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大约想的是,他搁在心尖上的宝贝,往后一定要,好好的。

没有了他,她大约,也真的会更顺遂。

虽然没有提及,但是近日之后,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

从此以后,你我二人,见面不识。从前种种,自即日起,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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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谣回到卫国公府以后,就大病了一场。

许久没有出门见人,只是每日待在家里,由素蕊跑腿,处理着些新桃玉坊的事。

不过,这样闭门不出一心只关心事业倒也有好处。

因为前面那几桩噱头,新桃玉坊在洛阳城渐渐打开了声名。

谁都知道这不起眼的玉坊的幕后东家必然是非富即贵,少不得是哪家勋贵人家。

这里东西时兴,做工精巧,用料又考究,还时不时有些奇思妙想,一时之间在洛阳城颇有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