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Isabella·
这天是1月16日。
两辆车门上绘饰着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纹章的马车一前一后地缓缓行驶在前往牛津郡市政厅的道路上。
前一辆坐着摩根与哈里斯——后者在此之前, 还有些耿耿于怀伊莎贝拉没有邀请他成为自己的代理人,而是委托了一个才21岁的, 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不过, 当伊莎贝拉将有关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案件交到他的手上去侦办——为了不打草惊蛇, 以便收集到更多人证物证,这个案子仍然没有被申诉——以后,哈里斯瞬间便遗忘了补选的不快,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个案件之中。今天他的到来, 就如同摩根一般, 只是表明自己对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支持,以及处理任何的突发情况,确保整个登记流程无误, 等等。温斯顿之所以没有在这辆马车上, 是因为他打算亲自骑着安娜斯塔西娅前往市政厅, 享受已经日思夜想许久的驰骋时光。
后一辆,则是已经作好男装打扮的伊莎贝拉与阿尔伯特。安娜重新修剪了她的头发,用某种刺鼻的——伊莎贝拉猜测这或许是最早被发明出的一种不稳定的漂发剂, 安娜声称她是从贝茜·巴恩斯那儿弄到的——化学药剂使得她的头发颜色变浅了许多(同时也让她的头皮红肿瘙痒了好几个小时), 还在她的鼻翼两侧点了一些雀斑, 胡子也换成了更为自然的, 需要一点一点粘在脸上的细密毛绒。
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将公爵夫人的长相与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分开来, 至于垫高靴子,加宽腰围,壮实体型, 就更不必说了。等一切准备停当以后,伊莎贝拉在镜子中又找到了似曾相识的,她刚来这个世界时所感到的那种滑稽的陌生感,因为她正看着一张与自己本来面目毫不相关的脸庞。
再这样下去,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真正的,原本的模样了。她那时在心中向康斯薇露抱怨着,不过,等她坐上马车以后,即将要前往登记成为补选候选人这一点便立刻冲淡了她的心中微微的不适。一路上,她都兴奋地来回扫视着道路的两旁,与出门散步郊游的村民挥手致意。今天是难得一见的,英国冬日下的晴朗天气,而伊莎贝拉则将它视为一个好兆头。
祈祷一切都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兆头,而非她能胜利当选。
因为她将会输掉这一场补选。
这是阿尔伯特,温斯顿,还有艾略特勋爵三个人共同想出的计策。
在过去的几天中,伊莎贝拉一直在温斯顿的指导下刻苦地学习着与补选,与议院,还有英国政治制度相关的知识,这其中实在有太多需要背诵记忆的部分,不仅内容晦涩难懂,还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母亲曾经描述过的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高考学生——要是她的弟弟不肯用功学习,她的母亲就会用将他送回中国经历高考这一点来恐吓他,这一招总是百试百灵。
但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且阿尔伯特的确警告过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容易。因此伊莎贝拉仍然咬牙忍住了,甚至拒绝了康斯薇露的帮助。
直到这些恶补过后,伊莎贝拉才明白自己此前在英国政治方面的相关知识有多么匮乏。她此前十分自大地认为,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不仅历经过美国第一任黑人总统的令人热血振奋的选举,也历经过特朗普与希拉里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最为滑稽的选举,同时,她在整个拉票过程中都紧追时事新闻,每天各大媒体洋洋洒洒撰写的分析报道,同时也不忘观看一切与此有关的纪录片,电视剧,电影等等媒体,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作为美国选举文化来源的英国选举,对自己而言不该是个陌生人,而应该是个有着熟悉面容的老绅士,用不了多久便能与自己熟络起来。
而她大错特错。
英国选举制度对她而言已经不能用陌生人的标准来衡定了,如果非要说的话,伊莎贝拉感觉它是一个外星人,还是非碳基,超出想象能够描绘的范围的那种。
当她向温斯顿叙说自己的补选计划时,所有除了补选以外的事物——包括她要如何为自己造势,她要如何应对身份泄露,该如何面对她的补选行为实际上违反了英国法律,等等,都获得了对方的认同,唯有等她说起补选的内容以后,温斯顿的神情顿时便紧绷了起来,有那么几分钟,伊莎贝拉差点以为那时的他正在努力地憋住一个屁,后来才知道他在努力憋住,不让自己犀利刻薄的评论一不小心就从舌头上溜走。
“我的堂兄能够同意你的这个计划,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事后,他如此评价道,“而人们还以为耶稣从十字架上复活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惊讶了呢。”
伊莎贝拉的计划中没有考虑到的,最主要的一点在于,她并不知道英国补选只会持续一个星期,所有布伦海姆宫藏书中与补选有关的内容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兴许由于这是一个众所皆知的常识的缘故,因此没有哪个作者认为这样“无关紧要”的细节足以在他们的著作中占据宝贵的一行字。
而当温斯顿在之后位于长书房的秘密会议上尖锐地指出了这一点后,伊莎贝拉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每个了解了她的计划的人都在试图说服她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在一周之内完成所有她计划中为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造势的项目,很有可能伍德斯托克的人民才刚刚开始眼熟这个人,补选便立刻落下了帷幕。
唯一没有对她说过“不可能”这个词的,就只有阿尔伯特。
“这不是不能办成的事情,”他立刻就这么对温斯顿说道,当后者指出补选只持续一个星期以后,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温和的责备,让感到有些羞愧的伊莎贝拉放松了不少,“我们在你到来的那天晚上谈过的,记得吗?”
温斯顿在鼻腔里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那时左右看了看各坐在桌子一头的两个男人,好奇地问道。
“我想等到温斯顿同意了成为你的竞选代理人以后再告诉你的。”阿尔伯特向她看来,微微一笑,像是要用他柔和的语气安抚自己的计划并非什么不切实际的巴比伦塔设计蓝图一般,“既然现在温斯顿已经答应了——”
“我可没有说我答应了,我只是说,倘若没有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发生的话——”温斯顿立刻抗议道,但是阿尔伯特没有理会他,提高了一些自己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我认为你该输掉这一场补选。”
“什么?”伊莎贝拉险些以为自己是因为温斯顿的大叫大嚷才听错了阿尔伯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