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阿尔伯特推开了布伦海姆宫小教堂的门。
随着一丝近乎是幻觉的玫瑰花香掠过鼻端, 熟悉的一切摆设突然在多年后又出现在眼前, 恍惚间,阿尔伯特似乎又看见母亲跪在圣坛前全心全意地祈祷着,那是足以令一个年幼的孩子感到灰心丧气,不安而又痛苦的景象,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也跟着跪在一旁,接连好几个小时,才能得到母亲难得一个微笑。
这个代价实在是过于沉重,以至于直到今天, 哪怕知道那不过是一瞬之间回忆的倒影,却仍然足以让阿尔伯特的手颤抖起来。
门锁因为几年未开, 已经有些生涩。阿尔伯特费了些劲, 才将钥匙拔出,转身将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 他与康斯薇露回到了家中。那是一段非常安静的返程, 就与去时一般, 唯一的不同的地方是去时他与康斯薇露都不愿与对方说话, 而回时却是没人想要发出哪怕是一个字的声音。
而阿尔伯特利用那一段长久的沉默思考了许多事物。
他没有预料到自己能如此之快地做出一个决定, 他原本以为那将会花上多年的时间,再加上几场剧烈的与自己的妻子的争吵, 辩论,随后逐渐走向商讨,妥协,让步, 最后才能做出如今这个已经在他心中定型了的决定。
是时候,拔出那根扎在自己心中的玫瑰花刺。
他原本该前往墓地,那儿是他母亲的尸骨所在,似乎带着一束白玫瑰前往那儿更能让人感到亲近,才是一个适合倾诉的场所。但出于某种说不清的理由,阿尔伯特的脚步却带着他来到了这儿,这间空荡荡的,对他而言只充满了悲伤与单调的回忆的教堂。
这是他对上帝的信仰的开始之地,他的信念在此生根落地,或许这儿是更适合做一个了结的场地。
这样想着,阿尔伯特在他昔日的位置上缓缓地跪下了,软垫早就在他的父亲锁上这间教堂的时候便令仆人收走了。于是,他的膝盖毫无任何阻挡地便紧贴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无情的寒气登时入侵了不堪一击的面料,令得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午安,母亲,这间教堂似乎比我记忆中要冷多了。”
他抬头注视着圣坛上的十字架,就如同他此刻仍然与他的母亲肩并肩祈祷时偶尔谈话的那般,开口了。
“我想,那或许是因为,过去每一次我前来小教堂的时候,你都在这儿,而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感到如此温暖的人。”
他顿了顿。
“我愿意为你而去做这世上任何一件能让你感到哪怕一丝愉悦的事情,母亲,我过去曾发誓,我绝不会违背任何一句你对我的教导——即便是我当时最不能理解的那句——像父亲一般过完我的一生——我也没有犹豫过我是否该去探寻自己的道路,而是坚定地朝着你为我指引的方向前进。
“但我不能继续这么做了,母亲。
“你曾经再三地要求过我,要坚定不移地相信上帝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因为祂就是真理,祂就是世间的法律,祂裁定着黑与白的分界,罪与善的区别,如此才能求得祂的怜悯,才能求得祂的恕罪。我照做了,因此我坚信着爱德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因此我准许了他的辞职报告,因此我将他立刻赶出了布伦海姆宫;因此我欺瞒我的妻子的感情,只要我在之后会前去教堂祈求天父的宽恕,似乎就能让我的行为变得合理起来。因此我今天疏远了康斯薇露,因为她是不洁之人,她身上有着不被教会与上帝所容的能力,因为她反对着许多上帝的教诲——
“然而,母亲,你是否曾经想过,这一切可能都是错的?
“我的妻子,她有着奇异的能力,在几个世纪以前会被视为是女巫一般不祥而邪恶的力量,她能看见一些甚至在上帝的眼中是不该存在的事物;她支持离婚;她会剪短自己的长发,只为了去做女人不被允许做的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母亲,她都是上帝眼中的罪人,你永远不会认可她,只会觉得她不配成为一个公爵的妻子——
“可在我的眼中,她是如此的完美,而我无法想象世界上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成为我的妻子的模样。
“爱德华,我的管家,他爱着一个男人,他当着我的面与一个男——男鬼魂亲吻了。在上帝的眼中,他是一个活该在地狱里被烧死的罪人,忤逆了上帝创造男女的本意——
“可他同样是从我出生起就照看着我,多年来为布伦海姆宫鞠躬尽瘁,被我如同像爱着一个父亲一般爱着的管家。
“难道我该将他们送上法庭,送上教堂的审判席吗,母亲?让他们去接受那些愚昧无知的人的审判,让他们去承受本不该有的惩罚,当我内心清楚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时吗?
“我今天亲眼目睹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是如何被这一切逼上绝路的,母亲,她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律师为她辩护,她有着整整一个团队在她的身后为她寻找着任何能够帮助她脱罪的证据,她是那么地渴望活下去——但是她屈服了,她崩溃了,她选择了以死亡来结束这一切。当康斯薇露想要争取上诉的时候,你知道她是怎么告诉我的吗,母亲?她说,她明白了,在上帝的眼中,她永远都会是一个谋杀犯,不管她是否真的动手了。因为她从未为那个孩子的死去而感到愧疚,她从未为了那个孩子的死去而做告解,而祈祷,而赎罪,因为她心里的确希望那个孩子死去;因此,她今日所遭受的一切,谩骂也好,侮辱也好,误解也好,都是她让她的孩子死去的报应,都是上帝降临于她的惩罚,以世间律法的形式而呈现,她该平静的接受,而不是继续想方设法地逃脱。
“而与此同时,母亲,那些真正犯下不可饶恕罪孽之人,却申请了上诉与保释,甚至比我们更早便大摇大摆,毫发无伤地离开了法院。告诉我,母亲,什么样的神,会想让我们肩负着这样的罪恶感,会让这样不公正到了极致的一切在人间发生?难道你要告诉我,在绞刑架上被绞死,就是艾格斯·米勒应得的命运,就是上帝为她安排好的计划?”
他不是在向已经死去,再也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的母亲嘶吼,阿尔伯特知道,他是在质问着这个兀自旋转永不停歇的,被神创造出的世界,这个不会回应任何祈祷,不会展现出任何神迹的神像,这个为了世间众生的罪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他是在质问着动摇了的自己——那个自认为无比虔诚的阿尔伯特为何会认为艾格斯·米勒说出的话是如此的讥讽,如此的荒唐,明明她所说的一切都与他的母亲在失去了自己孩子以后说出的话并无二致,为何会让如今的自己感到如此的不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