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Isabella·
塞西尔·罗德斯是一个十分自负的人。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给伊莎贝拉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不仅自负, 傲慢,野心勃勃, 还完全弄错了伊莎贝拉出现在这儿的目的。
塞西尔·罗德斯已经准备逐客,但她还不能离开。她知道自己的态度必然冒犯到了他, 弗兰西斯曾经教导过她如何应对这种人——这种并非贵族出身, 却妄图爬得比贵族更高的人。为了能彰显自己不比贵族逊色,他们总会不经意说漏一些重要的消息来证明自己——譬如将他从开普殖民地总理的位置赶下去,实际对他毫无影响。
她必须立刻更换另一种策略。
伊莎贝拉仰起头看着那尊巨大的地球仪,出神地打量着这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她总觉得这其中似乎蕴含着某些重要的信息。毕竟, 它出现在这间办公室中, 占据了如此之大的一片空间, 又被装饰得如此华丽,必然代表了主人的部分心思, 尽管它看起来的确像是骤富后竭尽全力宣扬自己财力的举措。
如果塞西尔·罗德斯就只是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商人的话,康斯薇露开口了, 那他绝不会坐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这么说,塞西尔·罗德斯远远不止是这样。伊莎贝拉苦苦思忖着。不,如果他想要的是权力, 是哪怕平民出身的男孩也能靠着自己赚来的金子换回的权力,那么他就不会特意颁布驱逐布尔人这样的命令——想要让英国政府同意他的做法,塞西尔·罗德斯肯定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那对他握有的权力无济于事……
莫莱尔先生说过,塞西尔·罗德斯是个纯粹的种族主义者。康斯薇露提醒着她。是的, 伊莎贝拉呢喃着在心中回答,看看这座地球仪,他把所有上好的红宝石都用在了英国的殖民地上——镶嵌在远东雄鸡爪子上的那一小块让她双眼猛然一刺,顿时觉得有些心酸——这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想法,康斯薇露,我们怎么会忽略这么明显的提示?他不在乎钱财,在乎钱财的人不会将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用来装饰一块地球仪;他也不在乎他用金钱换回来的权力,他真正在乎的是——
“丘吉尔先生,恐怕我不得不要求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就该叫仆从了——你很清楚那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你无权站在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土地上。”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罗德斯先生,您究竟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取怎样的利益?”
伊莎贝拉转过身来,微笑着注视着他,塞西尔·罗德斯则皱起了眉头,“什么?”他语气不善地低声吼道,“如果这是你想要拖延时间找出的借口,丘吉尔先生,我发誓——”
“我思考过无数回这个问题,罗德斯先生,因为从逻辑上而言,整件事都没法说得通——你根本无法从这场战争中获利,金钱的利益,至少是。你并非军火贩子,没法通过将武器贩卖给英国而赚钱;你的矿场在战争爆发的期间无法正常运转——尽管我猜,以你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内的影响力而言,即便他们占领了金伯利,占领了其他有矿场的城市,也不敢随意毁坏抢掠你的财产,但不管这么说,这始终是对生意有影响的。
“至于你的职位——这的确是我失算了。想想看,光是此前的詹森袭击就已经足够使你丢掉职位了,若不是你想尽办法抹去了所有指向你的证据,使得即便人人都知道你就是那幕后祸首,却无法指控你的罪行,你早就无法继续坐在总理的位置上了。然而,光是策划并指示了詹森袭击一事,就已经证明了你根本不在乎这个职位,用它来威胁你根本毫无用处。
“那么,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挑起第二次布尔战争呢?不仅如此,在英国节节败退的这个时间点上,你仍然要促使德国加入这场战争,为了什么?你是怕第二次布尔战争又像第一次般草草结束吗?英国在布尔人身上尝到了苦头,发觉这是一个不划算的买卖,因此便打算用一个讨巧的合约,赶在自己的面子里子都输光以前与做个了结——你不想让这样情形再一次上演,如此就只能邀请更大的玩家加入战场,才能保证英国深陷泥潭之中,无法折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无论花费多少不必要的金钱,性命。”
“你这纯属一派胡谈!”塞西尔·罗德斯动怒了,他挥舞着手杖嚷嚷了起来,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听到动静的仆从前来询问,但塞西尔·罗德斯大吼了一声“滚开!”,走廊便又归于寂静了。
“纯属一派胡谈,是吗?”伊莎贝拉轻蔑地笑了起来,塞西尔·罗德斯不会知道,在平静的外表下,她正在心中激烈地与康斯薇露讨论着,所有到达南非后的经历都串了起来,她如今将一切看得比什么时候都要清楚,“我还有更多要说的,罗德斯先生。”
“听到马尔堡公爵将要带领着一支外交团前来南非谈判的消息,肯定吓得你寝食难安了吧,罗德斯先生?即便远在开普殖民地,我相信你也听说过他是一个多么具有天赋的外交官,你心里很清楚,如果让他踏上了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土地,他便一定有办法阻止这场战争,到那时,你在詹森袭击这根导火索上付出的心力,便就全都白费了,要不知过上多久,英国与布尔人之间的矛盾才会累积到爆发一场战争的地步,而你已经等不下去了。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库尔松夫人出现了。我猜她从来就没有想要让战争爆发,她只是想要弄砸这次和谈而已,而你又是在南非只手遮天的人物,找你合作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也许甚至在掩盖詹森袭击罪行证据上给了你一点帮助——毕竟,这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之一,掩盖罪证。
“但你利用了这一点,外交团只要两周就能抵达开普敦,时间太短了,不足以让你弄出一场战争来。于是你配合了库尔松夫人,在她散播有关斯宾塞-丘吉尔家族与范德比尔特家族勾结的谣言的同时,你也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内散播着恐慌的气氛。你告诉了他们什么,罗德斯先生,既然你与那些共和国的高层人士关系如此之好?你是否把詹森袭击的幕后主使全推到了张伯伦先生身上?你是否告诉了他们马尔堡公爵打算带着那一队突击队闯入总统府中逼迫德兰士瓦共和国就范?任何能让他们立刻紧张起来,以为英国派来的外交团是另一场袭击的话语,你都说了个遍,对不对,罗德斯先生?”
伊莎贝拉轻轻拨弄着那沉重的地球仪,手指从雕刻成大块海洋板块的蓝线石上划过。塞西尔·罗德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杖,额头与手臂上青筋直曝,脸色铁青,站在他的沙发跟前——那漂亮的黑色皮质沙发的扶手是用带着洗不去血迹的象牙雕成的,这便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