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Charlotte*
当那个人将消息带来的时候, 夏绿蒂与埃维斯正在威斯敏斯特宫不远处的一家小餐馆里吃午饭。侍应生将那盘酥皮饼放在夏绿蒂的面前, 惹来了她嫌弃的一瞥——比起法国人,英国人实在是不怎么懂得烘焙,她心想。但她挑选这家小餐馆是出于它的地理位置,而不是它的烹饪水平, 因此她认命地拿起了刀叉——
“你们听说了吗?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根本不是个男人, 他是马尔堡公爵夫人!”
这是一个嗓门大的出奇的意大利人, 英语带着轻微的口音, 与其说他是与自己的朋友说话,不如说他是向整个餐厅宣布了这个消息。
夏绿蒂的叉子掉到了地上, 她不得不弯下腰去捡, 但她不是唯一一个被这个消息吓住的顾客, 当她的手触到叉子的时候,至少有好几副餐具也正从地上被捡起。她抬起头来的时候, 带着这个消息闯入小餐馆的男人的故事已经津津有味地说了一半。
“……噢, 是的, 我亲耳听见的呢,马奇欧。库尔松夫人——就是那个被定罪了的贵族夫人,很快就要跟她的丈夫一起被驱逐出英国的——在威斯敏斯特宫那儿大吼大叫。那些守卫显然悄悄地将她从某个侧门送走, 但他们真正应该做的是往她的嘴里塞上一只臭袜子。我跟你们说,现在人们正到处散播这消息呢, 再等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了。”
“这怎么可能。”另一个男人半信半疑地开口了,“丘吉尔先生在南非可是被关进了塞西尔·罗德斯的监狱里——那种地方通常都会搜身的, 不是吗?他们一下子就会发现他的身份,假如他是个女人的话……”
他意味深长地顿住了。
“别胡说了。”某个低沉的声音在餐馆的后边响起,“哪个娘们能做到丘吉尔先生做到的那些事情?不说别的,要是他真的是某个公爵夫人假扮的,那种女人几乎都从未用自己的脚走过路,又怎么可能从开普敦一路躲避军队赶到比勒陀利亚?这种谣言你也会相信,简直他妈的蠢货……”
夏绿蒂不愿再继续听下去了。
“我们走吧,好吗,埃维斯?”她轻声问道,对面那个乔装打扮过的男人收回了他阴沉地注视着那些男人们的目光,生硬地点了点头。他丢了几个硬币在桌子上,领着夏绿蒂走出了小餐馆。
11点40分,夏绿蒂在临走前瞥了一眼壁炉上的时钟。在这个时间,公爵夫人应该才刚刚结束自己的初次演讲没多久。大英博物馆里的拱顶阅览室里保存着许多议员——尤其是那些有名的——在议院中发表初次演讲的记录,这些记录里大都详细记下了当天会议发言的顺序,人士,以及主题。夏绿蒂花了好几天时间这些记录,弄清楚那些拗口的政治术语是什么意思。英国人向来的一成不变让她能大概地估计出今天会议的进度,也能大概猜出玛丽·库尔松究竟是什么时候宣布这惊人的消息——说不定就在公爵夫人演讲的半途。
即便与法国的夏天相比,这也是阳光极其灿烂晴朗的一天,午时的暖意几乎要烤得人头顶发烫,是七月罕见的炎热日子。夏绿蒂紧握着埃维斯的手指却散发着丝丝凉气,像一块才从地底深处挖出的玉石,她在想玛丽·库尔松揭露秘密的那一幕,而脑海中的想象让她不寒而栗。
夏绿蒂想不到她会猜到这个秘密——就像那些酒吧里的男人一样,这是一个除非亲眼看到,否则根本没有人会相信的结论,玛丽·库尔松凭什么确信这一点呢?她的确听说了玛丽·库尔松失去了孩子的事情,也猜到了她很有可能会为此迁怒公爵夫人——埃维斯在收集情报方面是一流的,任何公爵夫人身边发生的事情都逃不开他的耳朵。只是他们从来没担心过玛丽·库尔松会干什么——毕竟公爵夫人身边有安娜,谁都不可能真正的伤害到她。
“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会惩罚公爵夫人吗?丘吉尔家族会遭殃吗?”她小声地问道,捏紧了艾维斯的手。这只是她心中疑问的万分之一。
“我不知道,夏绿蒂。我只能确定一点,在这之后,她不可能保住下议院议员的身份。”
他们正朝威斯敏斯特宫的方向快步走去,从这儿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不少人聚集在宫殿的大门的马路两旁,既有不少人从人群中离开,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向那儿走去——而十分钟前,在他们抵达小餐馆的时候,威斯敏斯特宫前还冷冷清清的,就只有两个警卫站在大门口守着。看来酒吧里的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有许多人都听到了玛丽·库尔松的话,正在把消息传播出去。
隔着半条街的长度,夏绿蒂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气愤地将他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接着再捡起,在手中揉成一团,一张一合的嘴巴也许正在诅咒着什么——这情形让夏绿蒂的心恐惧地皱成了一团,好似那顶帽子。一个她还没来得及考虑的问题霎时间跳入了她的脑海之中:如果英国人发现他们这一个多月来极力推崇膜拜的英雄,其实是个女人,那又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吗?他们会转而诋毁她,唾弃她,宣称自己早就知道她是个名不副实的骗子吗?
她从此就只能是一个被人民所背弃的公爵夫人吗?
她忍不住向埃维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又留下了那些更加紧迫而且重要的问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那你该怎么办呢,埃维斯?
她随即就意识到,这些疑问其实是不言而喻的。她与埃维斯之间早已建立起了某种不需要语言沟通的默契,就像她提出想来这间小餐馆吃饭,埃维斯就立刻明白她其实是想来见见第一天当上议员的公爵夫人而已。
果然,这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了那样,你会想要离开英国吗?”他蹲下身子,与自己平视着。他灰蓝色的眼睛很平静,有时这份平静会给予夏绿蒂某种错觉,就像他根本不在乎公爵夫人,他在乎的实际上是另一个人,一个看不见的人。
“不。”她给出了最为坚定的答案。
“不要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思考,夏绿蒂,多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如果事情真的变成了那样,你所喜爱的那些潜入,那些暗中的帮忙,所有惊险刺激的小冒险,几乎都不可能再发生了。即便如此,你仍然想要留在英国,而不是回到你的家乡,一个你更加熟悉的地方吗?”
他知道,夏绿蒂心跳加快的意识到,他知道她偷偷溜去了路易莎小姐的家里偷听。他也知道他们彼此都在用帮助公爵夫人作为借口,事实是他们谁也不想过上平常的日子。埃维斯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普通人,而她早在父母死去的时候就被剥夺了那个人生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