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相见
长安一路走到甘露殿前的海棠树下,看着右侧那棵海棠树树干上的刻痕,她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这一趟她出去,因她而死的人可以刻满一小半树干了,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这又算什么呢?
“诶?你哪来的啊?让让,这扫地呢。”耳边忽传来一道极不客气的声音,长安转过脸一看,是个面生的小太监。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长寿便从甘露殿内疾奔出来,上来就呵斥那小太监:“作死呢,连安公公都不认得,那眼珠子莫非长着用来喘气的?”
小太监虽没见过长安,但显然听说过她这号人物,一听她的名头那脸顿时就白了,卑躬屈膝告罪不迭。
“寿公公,别这么严厉嘛,人家确实没见过我,不认得我又有什么稀奇的。”长安挥挥手让那小太监退下,笑着对长寿道。
长寿也笑道:“安公公,你不知,我这也是为他着想,如今这长乐宫规矩严着呢,像他这么没眼色,早晚得给发落了。不说他了,安公公你这身子大好了?”
“不过伤寒而已,不好我哪敢到御前来?陛下还未下朝?”长安问。
“是,陛下最近政务繁忙,上朝时间都比较长。”长寿说着,看了眼长安,试探道“安公公,你此番秘去兖州,可是立了大功了吧?”
长安面露得意,道:“那是,如若不然,谁又能知道大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居然聘过赢烨的亚父当幕僚呢?”
长寿神色一僵,讪讪道:“确实是不可思议。”
“你方才说如今这长乐宫规矩严着呢,什么意思?”长安问他。
长寿道:“是中常侍张公公,他对陛下说长乐宫宫人多有偷奸耍滑怠忽职守之弊状,实在是不成体统,所以建议陛下要整肃宫纪严于律下,陛下同意了。在以前,陛下若是不在甘露殿,咱们去一下净房甚至在外头逗留一会儿,那都没事,现在可不行了,我出来跟你说话,那都是违纪,待会儿若是他要追究,你可得帮着求个情啊。”
长安笑道:“那你还是回殿中去吧,我也不能一回来就坏他的规矩不是?”
话音方落,紫宸门那边隐隐传来侍卫的行礼声。长安抬眸看去,远远便见一人肤白如玉金冠龙袍,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向这边行来。其风姿仪度,如同一朵迎风傲举的牡丹,那束带当风秀骨清像的模样,让长安很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虽还看不清眉眼,然观其身形,便知来者定是个美人。
慕容泓心中还在盘算着方才朝上所议之事,漫不经心间一抬头,看到海棠树下站着的那个人后,他步伐忽而迟滞。
这一瞬间的迟滞,不仅仅是因为他看到长安站在那儿,更是因为,直到长安站在了那儿,他才注意到,原来那两株海棠早已到了花期,开得纷披婉垂云蒸霞蔚。
这样繁茂热烈的两树花开在他的殿前他都未曾发现,可见没有长安在身边的日子,他的心里眼底,到底还剩下了些什么?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又恢复了正常步伐,款款来到殿前。
长安与长寿行过礼后,他看着长安,语气与表情一般平静,道:“好了?”
“托陛下洪福,奴才已经大好了。”长安笑盈盈道。
“甚好,进来吧。”慕容泓转身向殿中行去。
到了内殿,长福等人伺候他换了常服,将龙袍挂在殿中铜镜旁的衣架子上。
慕容泓在书桌后坐下,屏退众人,独留了长安在殿中。
“上次钟羡已经跟朕汇报过兖州之行的情况,但很多细节他都语焉不详,朕想听你再说一次。”他抬眸看着站在御案对面的长安道。
长安道:“是,那奴才就从遇到李展开始说起吧。”
兖州之行,若说钟羡向慕容泓汇报的不过是个框架,那长安此番无疑就是来填充细节的。
比之钟羡,她自然知道许多只有她才知道的细节,比如说李展和那块铜牌,比如说她与冯士齐的来往,又比如说,她决定刺杀赵王父子的原因。
她在说话的时候,慕容泓就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她与去年离开时不同了,瘦了,高了,气质比之当初更加沉着稳重,言辞虽一如既往的恭敬婉切,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一丝以前所没有的气势,似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她一般。
当然,这些他其实都不是很在意,若论强大,这天下,谁又真正比得上他呢?更别说只要不死,他会越来越强大,名正言顺地强大下去,直到真正的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他在意的是,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生动灵活,她的表情还是那么从容自若,甚至于她的语气,都跟以前一般,恭敬中略带一丝讨好般的亲昵。但是,在她身上,他找不出一丝与想念有关的痕迹。
近一年的时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在此时的她眼中,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她像是昨日刚刚离开,而今日就已归来,不需要思念任何人,也根本不会去思念任何人。
慕容泓发现了这一点后,便渐渐收回了投在她脸上的目光,转而看着自己御案上的笔挂。
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长安在初初见到他的瞬间,心中是有些不合常理略带感伤的跃动的,只是他表现得那样平静,平静得那样自然,自然得甚至让人有了疏离感。于是那份原本就不算强烈的跃动,也就随着这丝疏离感渐渐消散了。
长安原本就是个自制力不弱的人,她想让自己表现出何等模样,自然就能做到百分百的相像。
“……察觉刘璋与冯得龙不对付,而刘璋又欲借刀杀人的计划后,奴才就想着,决不能让钟羡毫无意义地死在他们的内斗中,如若不然,不仅太尉与陛下要生嫌隙,失去钟羡这样的臣下,对陛下而言也绝对是一大损失,兼之当时别无选择,所以奴才才出此下策……”
慕容泓听着长安对刺杀赵王父子之事的解释,这样的理由即便是真的,在他看来也不足以给她刺杀赵王父子的胆量,但是她给出的这个理由的核心使他心中倍感熨帖,于是他也就不打算深问了。
长安的汇报告一段落后,慕容泓问她:“在赢烨手中有没有受什么罪?”
“没有,除了冬天不给汤婆子外,他倒也没怎么为难奴才与钟羡。”长安深知慕容泓小肚鸡肠,她若敢说在赢烨手中受过的罪,嘉容那小哭包接下来的日子估计就真不好过了。
慕容泓顿了顿,复又抬眸看着她道:“听说在回程中你为钟羡挡过一支毒箭,钟羡对你甚是感激。”
长安有些无奈道:“奴才跟他解释过多回了,他就是不相信。陛下,您是了解奴才的,您觉着奴才是愿意为了旁人献出己命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