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同福客栈内, 高谈阔论的众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二楼靠栏的一桌客人。
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只是那一桌的客人实在是太过扎眼了,打一进门开始, 就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集过去。
一行六人, 个个相貌不凡,为首的玄色锦袍男子尤其出众, 一张脸美到令人只能吸气。只是那张俊美过分的面容上却毫无表情,一双冰冷沉寂的眼眸, 只一眼,便叫人遍体生寒。
苏语怜端庄又乖巧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方才楚琅在醉香楼门前威胁她要她过去他身边,她不敢多加犹豫便过去了, 可怜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可这一路过来, 他再也没有赏她一个多余的眼角余光,仿佛当她不存在似的。
这段时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亲近,此刻猝不及防又被无差别扫射的冰寒冻住了, 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干脆闭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苏骆舟生性一板一眼, 谢嘉也不是主动热络之人,更别提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息的楚琅,因而一桌子的人, 陷入了一种僵硬的沉寂中,显得与同福客栈其他的客人格格不入。
苏语怜突然有些想念齐王了,虽说这齐王油嘴滑舌不靠谱,但好歹他从不让场面冷下来。
“楚公子今日好雅兴,怎么想起来到我等平民闲逛的街市中来了?”最后率先开口的是谢嘉。
楚琅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我也想知道,这元宵节,两位不在家中等着吃团圆饭,却去了醉香楼那种地方,又是做什么?”
谢嘉回答的态度倒是很坦然,“说来也是巧了,我同苏兄正是无意中在醉香楼碰见的。”
“哦,是吗?”楚琅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却未到达别的地方,语气意味深长道:“苏公子孤家寡人,去醉香楼消遣消遣也就罢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谢公子三年前便已经有了家室,怎么还往那种地方跑呢?”
谢嘉的脸色变了一变。他是读书人,自有文人的一身傲骨,最容不得旁人污名,尤其寻花问柳之事他最为不耻。可这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他也只得认了。
企图默默装死的苏语怜,不得不开口转移了话题:“我饿了,点菜吧?”
楚琅终于偏过了眸子,看了她一眼,“饿了?”
苏语怜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午膳时不是没什么胃口吗,还没来得及吃两口……”你就带我出了宫。
楚琅接受了这个理由,示意赤风,可以叫人过来点菜了。
一直默默观察着两人的苏骆舟,被两人间自然无比的对话震惊了一下。上次单独见面时,阿怜货真价实地对摄政王抱有敌意的样子,怎么转眼间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可令他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点头哈腰的站在一旁,记着这一桌贵人点的菜单。
楚琅随口说了几道菜,苏语怜没觉得怎么样,可苏骆舟却清楚得很,他点的那几道菜都是阿怜自小便喜欢吃的。
他看向楚琅的目光,不由地带上了审视的意味,摄政王为何会对阿怜的口味如此清楚?难道他们常常在一起用膳吗?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赤果果,楚琅暼了他一眼,“苏公子不点吗?”
苏骆舟微微摇了摇头,反倒是谢嘉,又添了两道菜。
本来苏语怜还很期待这阔别了三年之久的民间风味,可到了真正开动时,她才知道面对着这一桌子的人,要若无其事地享受美餐,实在是有些困难。
“饿了就多吃一点,我记得你喜欢——”吃着吃着,谢嘉突然挟了一筷子的冬笋炒肉往她碗中去了,但很快,筷子和话都戛然而止。
苏语怜也愣住了。她喜欢吃冬笋炒肉,是她嫁给谢嘉之后才发现的,连她家里人都不清楚,这辈子更是没有表现出来一点,谢嘉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冬笋炒肉?
她抬起了眸子,直直地对上了谢嘉的眼眸,太反常了,谢嘉的一举一动都太反常了。那个可怕的想法,再一次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啪”的一下震声响,将苏语怜的神智拉了回来。她受惊地看向了楚琅的方向,只见他面前的那道冬笋炒肉已经掉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不好意思,衣袖比较碍事。”他冷冷地解释了一句,可那盘冬笋炒肉分明不在他手边,也不知道是怎么不小心掀翻的。当然,明眼人都知道他话里的“碍事”指的肯定不单单是那盘无辜的冬笋炒肉。
苏语怜悄悄地吞了一口唾液,讨好似的不管自己面前的是什么,都一股脑地挟进了楚琅的碗里,堆积成小山一样。随后也顾不上自家大哥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苦吃起来,心里默默祈祷这顿饭快点结束。
除了她,桌上的几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听起来无关痛痒,但细细回味起来可能又意味深长的话来,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
不过好在这顿饭到底是结束了,楚琅毫不掩饰自己想要赶人的表情,苏骆舟也只好主动提出了告辞。
苏语怜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大哥,眼神中有着丝丝埋怨。叫你之前不听我的话,拽都拽不走,现在好了,当着楚琅的面,再想同我私下说两句话难上加难了。
她也只能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用夸张的口型提醒了苏骆舟几个字:小心谢嘉。
不管谢嘉打算干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苏家人都不能信。
苏骆舟和谢嘉一一告退,桌子上就剩下了苏语怜和楚琅,夏望和赤风则一左一右地站在两人身后。
赤风早已提前在客栈里开了两间厢房,供两位主子歇脚,此刻终于也派上了用场。
楚琅拂袖转身,携来一阵冷风后,率先朝厢房走去。苏语怜还坐在桌子前,呆愣愣的,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过来。”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楚琅顿了顿脚步,微微偏过头去,第三次说出了那两个字,好像除此之外,再懒得多施舍她几个字。
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被彻底磨尽了。
苏语怜打了个冷颤,起身跟了上去。楚琅先踏进了厢房,她站在门外,只犹豫了一瞬,便跟着踏了进去。
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她,她也至少要先解释清楚才行。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但她一进门,身后便啪地一声巨响,门被紧紧的关上了,吓得她不禁抖了一抖。
楚琅背对着她站在桌子前,一言不发,等着她的解释。
苏语怜酝酿了一番,决定不论如何,先态度极为诚恳地道歉再说:“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儿了?”他的声音又冷又有质感,即便是责问,听起来也跟吟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