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同死

过了一阵子，薛尧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傅明修一定要他去工作。

之前的四五年，他和师尊到处游玩，虽是畅快，二人片刻不离，可时间总也过得快。越是美好，他似乎越是恐慌。

但是找了份工作后，日子似乎从没着没落的空中楼阁变成了大树，真正扎根了下来。

以前掌管四界，薛尧不曾觉得有多么棘手，现在给几百个学生上上课，却觉得时而费心神时而又有些充实。

也许经历是无法比较的，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成为了当事人，它便会与你息息相关。

也更因为，他最想见的人回来了，生活才有了生活的模样。

不过两人在人间虽然过得不多，但四界的大事还是需要薛尧管管的。

考虑到等自己走后，之后的事情都要留给天道，现在不做点准备到时候直接甩手给天道有些不靠谱，薛尧就把天道也叫下来了。

天道成了他俩的邻居。

每天傍晚来串门，薛尧边处理事情边教天道，过了一段时间，薛尧觉得自己教的差不多了就干脆撒手，让天道自己去处理，他再根据处理方法和结果修正。

天道从前懒得管这些，反正有薛尧在，他也乐得把这些事情都扔给薛尧处理。他自己倒是满世界乱窜，逍遥得很。

但是当他得知薛尧要在七十年后与傅明修同死时，便知道到了他该担责的时候了。

薛尧要赴死，天道知道自己无法阻拦，也不能阻拦。青莲不在的一千多年，薛尧最煎熬最狼狈的模样都被天道看在眼中，他明白这个人失去了青莲，活着便是彻骨的煎熬。

于是天道学的还挺带劲的，他虽然在情感上并不完善，但是毕竟是天地规则的化身，把他当成一个超级电脑用是绰绰有余的，在经过大量的学习和经验积累后，他也处理得有模有样了。

渐渐地，傍晚来的天道也学会了一项新技能——蹭饭。

妈耶，以前怎么不知道尧光这家伙做饭这么好吃？！

但是蹭饭也少不得要斗智斗勇，薛尧对饭桌上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人极为不满，要不是傅明修拉着，天道都不知道被薛尧丢出去多少次了。

梨落听说傅明修复生了也高兴得不行，带着邵觉到了凡界小住了好一段时间。

傅明修不在的这一千多年，薛尧跟梨落的关系其实有不小的好转。

梨落是傅明修的朋友，是在那段时间陪伴过傅明修的人，也是薛尧犯下错后应该弥补的人。她复活后，邵觉带着她离开了尧光宫，但她与薛尧，却经常会在傅明修旧时的府邸偶遇。

梨落起初对薛尧也有些怨怪，她知道尊者对薛尧的心意，薛尧却一叶障目，肆意伤害，最终让尊者没了性命，怎能不怨？

可她见多了这人的所作所为，从一个暴戾嗜杀的掌道者到众生敬仰的尧光尊上，见过他在罪己台上撕魂裂魄的可怖，见过他在昔日白衣人府前痴坐数日的模样，她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也许共同缅怀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心便能近些吧。

不过邵觉也并不这般想，在知道梨落曾经为薛尧所杀，曾经对薛尧算是忠心耿耿的邵觉便叛变了个彻底，虽然做不出什么背叛或反戈之事，但也不想再见到薛尧任何一面了。

这次若不是梨落几番恳求，加之青莲尊者对梨落的确屡有大恩，他是绝不会来这儿的。

傅明修和薛尧两人也并不介意，薛尧晓得这都是他自己造的孽，而傅明修能看到平安喜乐的梨落，便也放心了。

倒是听说时阙如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不过他俩的消息也不是谁都能知道。事实上，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外，他们的行踪对外都是保密的。

薛尧问傅明修要不要让时阙如来，傅明修没有多想，便摇了头。

他并不怪时阙如，毕竟薛尧屠了赫宇宗，他们是有血海深仇，时阙如为此背叛他，从他个人的立场上，一点都没有做错。

可他毕竟险些因此丧命，也将赫宇宗还给了时阙如，这段友情，便以此终了吧。

不管身处洪流中的人觉得是快是慢，时间总会过去，转眼，七十年便快到了尾声。

薛尧这天早上起来，突然问傅明修，他俩要不要把身体调整到衰老的状态。

“你怎么突然想干这个？”傅明修嘴里塞了个包子，有些惊讶。

“就突然觉得……一起慢慢变老，也挺浪漫的。”薛尧说，顺手给傅明修递了杯牛奶。

几十年前，他还对死亡和结束充满了焦躁不安，可也许是这几十年来的温情将他心中不安的裂缝彻底填满了。对于那永恒的黑寂，他不再惧怕，甚至觉得不错。

几十年过去，凡间有了极大的发展，安乐死的法律在不少国家都通过了，不少符合条件的相爱之人决定一次离开人世，薛尧看见这类新闻，心中也似有感触。

能与心爱之人携手共赴一场没有尽头的沉眠，哪怕是死亡，心中也有无尽的力量。

这样想着，他脑子一抽，便提了这个提议。

“可得了吧。”傅明修被他逗笑了，“我可不想一大早起来对着一张丑脸。”

薛尧：“……”

“你嫌我丑。”他闷闷的说。

“没呢，就是嫌老了的你丑。”傅明修没走心地咽下面包，继续戳了块虾饺。

“你爱的只是我的脸吗？”瑶瑶更难过了。

“呃……”傅明修才发现自己又触动了自家瑶瑶的玻璃心，忙放下吃了一口的虾饺，“我开玩笑呢，只是能好看干嘛要把自己……”

“所以你就是嫌我丑。”

“你这不是还没丑么……”傅明修无奈，这咋还解释不清了。

他只能讨饶道：“好吧好吧，我错啦瑶瑶。”

就见对面的人伸出手，比了个“三”个数字。

好啊，在这等着爷呢！

傅明修扯唇一笑：“你小子想都不要想！”

之前还说想把自己变成老爷爷，现在就想着这档子事儿了，也不想想要是真的变了，两个老头还搞得了么，辣眼睛！

最后薛尧的还是放弃了他这个心血来潮的想法。

…………

薛尧也曾在夜半相拥时，将曾经的一些念头告诉枕边人。

“以前我以为你神魂俱灭了，却想着，凡人不知有冥府，以为人死了便是烟消云散了，可人死了依旧还有魂魄，回去冥府投胎转世，只是凡人囿于眼界，不曾想到。会不会我也囿于眼界，哪怕神魂俱灭，你也能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高高兴兴地生活？”

傅明修记得这些话，曾经薛尧也对幻影说过。

他说他不相信，一个人给世间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那么真实，那么刻骨，怎么会魂散了就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