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中无事,天色一黑,众人便都回了屋里早早歇下,只余稀稀落落的窸窣虫鸣声,衬得黑夜越发寂静。

“啊!”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突兀响起,一个男子大声喊人,村子里一阵喧闹,纷纷燃起了火把,人影晃动,极为嘈杂。

屋里几只毛茸茸的小妖怪摊在桌案上睡得扁扁,闻声猛然惊醒,连忙颤巍巍看向榻上的锦瑟,这祖宗睡觉可不能被吵醒,否则又不知要怎么“打发时间”?

锦瑟慢慢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片刻,起身去了外头。

对屋的纪姝双儿早早起了,沈甫亭去前头问过几句,见里头人接生经验很足,便也没再多管转身回来。

事起突然,沈甫亭匆匆起身,里衣外头只随意披了件外袍,不似以往衣冠齐整,月色下行来,反倒多了几许风流不羁。

葛画禀连忙上前,“怎么样,可有什么要紧?”

沈甫亭摇了摇头,“妇人生子,早了几日,没什么大问题。”

众人闻言皆是不明所以,原道是生孩子,难怪声音如此凄厉,恐怕是疼的。

纪姝见了沈甫亭衣衫不整,不由粉面微红,侧身避开。

锦瑟却一眼不错地看着,似在打量什么。

沈甫亭本还未觉,见锦瑟这般看着,不由眉间一敛,转身回了屋去,再出来时已然衣着齐整,不似刚头闲散姿态。

锦瑟面露嗤意,收回了视线,轻飘飘一笑。

远处屋子里人进进出出,许久过后,一声嘹亮的啼哭起,女子的凄厉叫声才终于消停下来。

“生了生了!”有男子欢喜喊道。

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中,村民连忙上前点燃早就备好的大火堆,木柴燃起,火光冲天,瞬间亮如白昼。

阿泽匆匆忙忙跑来,乐呵呵冲他们解释道:“我们村铁牛的媳妇十月怀胎,现下好不容易生了,依习俗要好好庆祝一番,恐怕还要一阵吵闹,扰了各位休息,实在是对不住。”

葛画禀连忙摆手,“这是大喜事,哪有什么惊扰不惊扰,劳烦代我们向铁牛兄弟道一声喜。”

“这是一定。”阿泽笑应,又伸手指向远处火堆,兴高采烈邀请道:“村里头每一个孩子降生,我们都会举行祭祀庆祝,开一坛不老酒,寓意着青春不老,长命百岁,贵客们也一道来罢,好沾沾喜气!”

既然是喜事,大家自然不会拒绝,纷纷应下。

各家各户想来是早准备好迎接小生命,热火朝天地忙进忙出,门外还挂起了大红灯笼,载歌载舞,热闹喜庆。

现下世道乱,边疆战火不休,这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为了一个孩子的降生,竟然如此大费周折地隆重准备,多少引得众人些许感慨。

火堆旁的歌舞过后,站在祭台上的阿泽神情庄重威严,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对着面前的酒缸,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古老的话语带着一丝神秘感,隆重神圣引人探究。

铁牛抱着婴孩走上去,那孩子用一块麻布包着,微微露出的小手握着拳头,还时不时踹出粉嫩嫩的小脚丫,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所有人都面目虔诚渴望地看着那个孩子,像是看着希望。

阿泽伸手在水盆里净手后,伸手接过孩子,高高举起,“欢迎我们第一百二十一个孩子降生!”

一时人群中欢呼声响起,所有的村民都陷入了狂热的欣喜之中。

这样的热闹喜悦,不由感染了众人,为之欢喜,唯有锦瑟和沈甫亭没有多少感触。

前者似觉无趣,而后者平静如水,仿佛局外人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孩子才刚出生只裹一条粗糙麻布,硬生生被冻哭了,不过哭声轻易便被众人的欢呼声淹没,无人察觉。

祭台前的酒缸早早开了封,上头裹着一层厚厚的黑布,黑布正中间割开了口子。

阿泽神情虔诚,拿起木勺从酒坛里摇起了酒,将祭台上摆着的碗,一一斟满。

葛画禀看着不由好奇,“那便是不老酒?”

他话音才落,远处阿泽端起一碗酒,高声道:“感谢上天赐给我们的孩子,我们将永远青春不老!”

这似乎是村民最期待的,欢呼声比刚头更响,甚至有划破天际的感觉。

纪姝双儿有些受不住这般声响,捂住了耳朵,葛画禀忍不住一笑,这样热闹的习俗真是叫人羡慕,而京都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仪式。

不过片刻,铁牛便端着酒过来,“几位贵客请喝不老酒,喝过这酒便能青春不老,岁月无痕。”他说的话虽不切实际,但是谁不喜欢这样的祝福语,尤其是姑娘家。

众人入乡随俗一一接过了酒碗,纪姝也不想错过,伸手接过酒,难得一碗喝下。

沈甫亭对酒向来挑,对这不老酒也没有兴趣,虽然并没有要喝的意思,但还是伸手接过,没有拂了这一番好意,端过酒时却是一顿,端至鼻尖一闻,眉间微微敛起,似觉不对。

唯有锦瑟不接,她一只活了万万年的大妖怪,活的日子久了,盼着自然老死的日子也就多了,旁人听来是喜庆的话,在她这处可就是怨毒的诅咒了。

“我不喜欢这酒,你们留着自己喝罢。”她说完便不理不睬,转身慢悠悠回了屋去,在旁人看来可是没有一点礼数。

铁牛面色有些不好看,碍于是客人倒也没发脾气。

葛画禀一时怔住,没有想到锦瑟会这般刁蛮任性,当面就能拂了人的好意。

“对不住,我们这位朋友任性了些,其实她没有别的意思,这碗酒便由我代她喝下,刚头的事,你可不要放在心上。”纪姝说着,端过铁牛托盘上的酒笑着喝下。

许是美人好说话的缘故,也或许是村民朴实纯善,铁牛闻言面色微红,乐呵呵笑开了颜,气氛也没这么尴尬。

温柔大方,处事得体,和刚头锦瑟那任性做派简直是天差地别。

葛画禀看着纪姝喝得吃力,“喝不完,便我来罢,姑娘家哪里喝得了这么多酒。”

纪姝闻言摇了摇头,“不妨事,既说是我喝,便得喝完。”

葛画禀闻言不由起了欣赏之意。

沈甫亭看着手中的酒,一言不发,似在思索。

纪姝艰难地喝完了剩下的,由着双儿端回去,取了腰间帕子轻轻擦拭了唇瓣,衬得颜色极好,叫人移不开视线。

纪姝和锦瑟,面皮不相上下,甚至锦瑟可以说是更胜一筹,可性子相差实在太多,说到底世家小姐又岂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上,相处的时间一久,自然就见了分晓。

今日这一遭,更能说明这些,纪姝出挑太多,锦瑟远远不能及。

一场狂欢到了很晚,众人才回屋歇下,第二日起身,村庄外头却是烟雾缭绕,本还能瞧见的远处高山已经模糊在烟雾之中若隐若现,周遭雾蒙蒙一片,分不清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