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一更)

江茗虽心里着急,但行动上仍然不落细节。

马车在中途寻了处人多的地方短暂停下, 江茗和飞浮动作迅速下了车, 马车再行便直接去了昭南王府。

确认身后无人跟着, 江茗这才赶去如意居, 从一偏门进入。伙计一早就得了消息,里面俱都安排好了, 直接带她去了松园。

松园处依旧假山嶙峋, 映衬着冬日寒凉, 立于寥落孤寂之处。沁人心脾的冷香迎了出来,是苍松枯柏独有的气味, 被寒气那么一逼, 愈发浓郁了,渐渐地化去了江茗心中的焦躁不安。

人的嗅觉往往最容易牵动记忆,此时此刻好似殷楚就站在她的身旁, 拉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一般。他的身上便是这样的气息,他的人大抵也是这样的感觉。

是怪松一棵, 但仍朝着天长。

江茗拉了下自己的大氅,她一路波折, 到了华京城之后连仪容都未曾顾及, 如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可那双眼睛却仍旧沉稳有神。

人若有了执念,万事万物、刀枪剑戟都拦不住。

更何况江茗原本就是个执着的人,于曾经对银子的态度上便可知一二。

一入房中, 地上铺着整齐的草席,房间正中抠了个方正的小坑,四周磨得干净,一簇小小的炉火便在这其中燃烧吞吐。

炉火上方搁了个小小的药罐,中药的气味氤氲在空气当中,使这寒凉的冬季又多了些许暖意。

药罐上的盖子被蒸汽顶的一启一合,像张能说会道的嘴喋喋不休。

望回便坐在那炉火一旁,与往日并无差异,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厚实的毛锋大氅,捂着手炉。但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些了,不再是那般苍白无色,嘴唇也多了几分血色。

见到江茗来了,望回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像是也有了着落似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世子送来的信,其中所说,华京城内的事情全由望回主理,若是世子妃回来了,便听她的安排。

江茗的目光被他身旁的两人吸引了,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一瞬间的神情有惊诧亦有疑惑。

听见脚步声,其中一名女子抬头看了过来,脸上即刻绽放出笑容:“茶茶,快来,等你好久了。”

那笑容明朗艳丽,纵是看过这张脸无数次了,江茗仍是忍不住惊叹。可这惊叹也只是在心里,她眼睛微眯,沉下声音问道:“你怎么在华京城?”

季四九一听这话,登时眼神闪烁,紧张地缩起脖子,小声解释道:“我……我就出来看看。”

江茗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魏风凌:“是他带你来的?还从闽州一路到了华京城?”

季四九垂下头,好像做了坏事被人抓包似的,嘴唇嚅动了两下。

魏风凌在旁看着这两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季四九那垂着的头略向他处歪了歪,蹙着眉头紧抿着嘴,轻轻摇头。

魏风凌开到一半的口就这么硬生生的化成了个哈欠。

“五十知道吗?”江茗走到席旁坐下,问道。她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季四九和魏风凌,想要从动作间看出这两人如今的关系。

“五十如今也在华京城。”季四九抬头答道。

“五十也在?那也好,多个人管束你。”江茗听到五十也在,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又问:“你们二人如今住在何处?”

四九老实回道:“就住在昭南王府里,望回帮忙张罗的。”

江茗点了下头,显然对她没有住进魏风凌在京中的府邸里略感安心,她拍了拍季四九的手:“你的事儿我们待会儿回府再说。”

季四九也不是孩子,江茗虽然为她担心,但选择总是自己做的,她不能替季四九过人生,自然也不能随意左右她的道路。她能做的,不过是多看顾季四九些,这也是人和人之间的基本尊重。

更让她安心些的是五十不知怎的也在华京城。

宽五十此人,虽平日里总是一副老神在在,时常满嘴胡言乱语,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大师兄。

想到此处,江茗这才抬头看向望回:“北胡围雍阳关几日了?”

望回答道:“十五日。”

“世子可有发信,军粮还能撑多久?”江茗记得当时书中写的是三个月。可这三个月,恰巧是环境最为恶劣的三个月。

雍阳关的将士艰辛,送粮的道路也更加难走。可拖到三个月后春暖花开,雍阳关内便是一座死城了。

原书中具体的情景她并不知晓,当时只是看了下面的书评,急着跳了几章这才看到,否则也不会如今这般不知前事如何,只能凭着直觉一步一步往前走。

可她也渐渐的忘记了这原本是一本书。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受伤会流血,死了会送命;开心会笑,难过会哭;会为亲人担忧,会为知己喜悦。

她想起和殷楚一同逛雍阳关的那副场景,想起那书摊的掌柜,卖糖的伙计,甚至那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富家小姐,街道上跑的嘻嘻哈哈的孩童。

江茗想了这么多,却不敢想殷楚。

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便已能令她如坠冰窟。

即便眼前有火炉,身上披着大氅,她仍觉得冷。

很多事情,理想中总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走到了那一步却猛然发现,原来自始至终没有人可以站在绝对中立的角度。因人不是神,甚至就算是神明,心中也难免有偏倚。

所以踏出来的路便有了分歧。

分歧与分歧碰撞撕裂,是刀枪火海,是呼妄的人命,是一吹便散的灰烬尘埃。

“世子未说。”望回看向江茗,回道。

江茗微微敛目,又问:“闽州的粮呢?我回来前,曾听说皇上有意遣人去运粮。”

望回回道:“如今圭城大雪,官道难行。更何况运粮若走大路,没有重兵把守,在到雍阳关前便极有可能落入北胡手中,这便推了又推。”

江茗深吸一口气——如今延庆道、秦凤道接连失守,虽仍有将士,但那没了主帅的凝聚,稀稀散散的战力却早已经不在北胡眼里。

北胡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便要用尽全部的气力,猛地扎入大胤的腹地,不死不休。

大胤眼前便只有雍阳关一处能将北胡这只饿狼挡在外面。没了雍阳关,便真的是螳臂当车了。靖文帝竟然在这个时候仍在观望?观望什么?观望自己够不够格做一个亡国之君吗?

“兵部尚书崔贞倒是上过好几次折子,朝廷里也有人提过,只是俱都无疾而终。”魏风凌在旁开口说道。

“我这处倒是今日方接到一个信儿。”听到魏风凌提起朝廷,望回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小纸,递给江茗,同时说道:“因着延庆道和秦凤道接连失守,皇上暗地里派人去了瓷玉山。临安府调来的粮,也直接送了过去,在那里暂歇了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