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暮春四月,未到辰时,天光就已经大亮。

昨夜下过小雨,晨间起时,挂在树枝上的雨珠还未散尽,刚巧旭日初升,丝丝缕缕的光线映照其上,瞧着晶莹剔透又金光锃亮。

今日是每逢十五的大相国寺庙会。

齐殊元所在的学馆会带领一众学生去赶庙会。

但凡举行庙会的日子,极少有在休沐之时。哪怕叶南海三五不时的带他去相国寺听主持讲经参禅,但对不满七岁的小男童来说,庙会里的杂耍、傀儡戏以及百戏等更能吸引他的注意。是以,不等嬷嬷去唤他起床,他便自觉爬起来,还穿戴整齐的过不辞院来。

因着他是头一回不在家人的庇护下外出,叶微雨不多话的性子都难免多说一些,吃早膳时嘱咐的一箩筐她仍觉不够,临出门前还在补充,“庙会最是人多眼杂,你万万要切记跟着夫子的吩咐走动,哪怕你觉着杂耍精彩又好玩,若夫子不允许靠近,你便不能一意孤行。”

“陌生人的主动搭讪也莫要理会,”叶微雨拿桓允小时候的经历来提醒他,“你允哥哥像你这般大时,一不留神就被拐子掳走,叫天天不应,相当可怜。”

齐殊元还不晓得桓允有过这茬,睁大了眼睛,觉着很不可思议,“那允哥哥是怎么被救回来的?”

“他自己逃跑的,可也吃了不少苦头。”叶微雨再次强调,“所以阿姐方才的叮嘱,你一定要牢记在心,若你出了意外,阿姐和姑丈可不得忧心如焚?”

“我记得的,阿姐,”齐殊元乖乖巧巧的拉拉叶微雨的手,“你放心罢,阿元一定整整齐齐的回家。”

叶微雨言尽于此,饶是担心不已,可到底他是个男孩,对其过分的保护反倒不利于他的成长。

流月送齐殊元去学馆,待看着他的马车走远了,叶微雨这才出发去太学。

不比往时在外舍时,上舍的所处的方位近南薰门,在贡院附近。也就是说穿过御街后仍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

昨日春闱殿试的一甲头三名打马游街赴琼林宴,自御街而过,所过之处皆有百姓向其掷花,落了满地的花瓣。叶微雨到太学时,周遭的同窗都还在议论其时盛况。

于百万人之中脱颖而出,三人的学识自是不必说。从而也就导致众人格外关注他们的样貌,新科状元是四十而立的中年人,榜眼长相平平无奇,倒是探花郎不仅年纪轻,约莫只有弱冠之龄,而且他还有一张雌雄难辨的美人面,也难怪游街之时,众多百姓对其掷果盈车了。

进到斋舍,她将将把书本拿出来,与叶微雨隔座的小娘子便探身过来问她,“微雨,你可晓得沈兰庭因何事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关押?”

叶微雨翻书的手顿了顿,而后才反问道:“发生了何事?”

“你还不知道么,”那小娘子吃惊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呢。听与沈兰庭同寝之人描述,昨日夜里,大理寺的人直接闯入他们的寝房,四处搜寻了一番沈兰庭的衣物,似是拿到甚证据后,便不发一言给沈兰庭戴上镣铐将其带走了!”

三月里,桓允才与她说过蒋祺芳兄弟俩因杀人被拘押,沈兰庭也与此事有干系不成?

叶微雨没想明白个中纠结,只好放在一边,心下决定待回府后书信桓允询问此事也不迟。

到晌午时下课,傅明砚却主动来寻她说话。

上舍学子的数量不及内、外舍,是以占地甚小。午间小憩时,众人也多在斋舍附近活动,不会走远,是以两人虽未在同一斋舍,他很容易就寻到叶微雨。

“叶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要寻求姑娘的帮助。”

此时叶微雨正坐在斋舍外的四角小亭里吃午食,傅明砚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两手无意识的握住了又放开,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等着他说下文,却迟迟不开口,叶微雨玲珑心思,便主动问道:“是因着沈兰庭之事?你且安心,待下学后我会稍信给维玉将此事询问清楚。”

谁知傅明砚摇头道:“不仅为此,实则是我想请求沂王殿下能否引我进大理寺的监牢探一探兰庭兄。”

“你是觉着他蒙冤入狱?”

“也不尽然。”傅明砚初初听闻沈兰庭被收押,先是不甚相信,待仔细思量过去种种,又似乎察觉有蛛丝马迹可循,只片刻后又否认自己的想法。他认为沈兰庭心思虽重了些,可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我只是有些事想向兰庭兄求证罢了。”

叶微雨见他纠结不已的模样,心下笃定此事定有隐情,便应下他的求助,对绿萝道:“绿萝待你回府后便带着我的信物到开封府求见沂王殿下。”

“多谢,叶姑娘。”傅明砚见其如如此爽快,心下大定,由衷感谢道。

开封府后衙。

桓允近日被桓晔安排在六部三省轮转学习。

近段时日因着几桩陈年旧案便又挪到开封府查阅旧时的卷宗。沂王殿下亲至府衙办公,开封府少尹高文建殷勤又周到地为他劈了个幽静又精致的院子。

眼下垂枝海棠花谢,结了一树的红棕色的小果子,枝桠弯垂下来,恰好挡住书案前的隔窗一角。

宝禄轻手轻脚的进去,小声道:“殿下,叶姑娘给您捎了信。”

桓允正伏案做着记录,头也未抬,只将手递过去。

宝禄将信件谨慎放在他的手上,待写完最后一笔,桓允搁下毛笔,才拆开信封。

他将上面的内容仔细看了,起先还觉奇怪阿不便是好奇沈兰庭的案子,待他两人见面,他自会讲得一清二楚,眼下这般着急竟是为着傅明砚之故。

桓允心里不免腹诽傅明砚这铜臭小子精明,知晓自己寻其他的门路进大理寺会费些周折,于是厚着脸求到叶微雨这里,如此一来,通过自己的关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探监。

按着纸张原本的折痕折叠好,连同信封一道扔进火盆里焚毁了,而后桓允对宝禄道:“着人去通知宋呁,本王戌时至大理寺。”

“是,殿下。”

酉时正,落日将有西斜之意。

桓允将满案头陈旧泛黄的卷宗堆在一处,唤了宝禄进来,“让高文建安排人把这里的卷宗整理好,明日再送嘉元九年的卷宗过来。”

待宝禄将他的吩咐办妥了,主仆两人便出发去侍郎府。

桓允与叶微雨的马车前后脚停在叶府大门处。

叶微雨先下车,见到他,唤道:“维玉。”

桓允因着处理公事昏涨了好半日的脑子在见到她时总算清明了好些,他径直过去握着叶微雨的手,“傅明砚不曾来?”

“在后面。”

桓允闻言,偏头去看不近不远骑马跟着的傅明砚。

见沂王殿下已经到了,傅明砚几下打马上前,对其行拱手礼,“多谢殿下慷慨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