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银杏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的落,很快就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却依旧挺拔的树干。入了腊月,天越来越凉,人往屋外一走,呵气都能成霜。
本以为亲事是皇后娘娘给赐下的,便可以免了“六礼”,只需纳征和亲迎,其余有的没的,走走过场便罢了。父亲母亲也是这般想的。
哪知李将军竟从边关回来了,亲自拍了案,说:人家姑娘怎么说也是个清白人家的孩子,虽说家世差了些,却也是个好姑娘,况且一辈子就这一回,定要按着六礼一步一步地走完,丁点都不能差的。
可把母亲给高兴坏了,连连在我耳边说了几日,说我将来的夫家是多么多么的善解人意,我未来的公公也是个糙话不糙理的人。
我瞧着她笑得天真,况且一切已成定局,不忍心将这里头的曲折告诉她。
九月初三,及笄礼才过了没几日,皇后娘娘便传了旨意,说她亲自请宫里的天师给我们二人合过八字了,今年的腊月二十八正是个极好的日子,万事皆宜,尤其宜嫁娶。
此事听起来便是天大的荣耀,毕竟只有那些在宫墙里面的皇子公主们,才能叫天师给合八字,算日子。
我心里却清楚,皇后娘娘不过是想早些了了此事,以免中间出什么差池罢了,同旨意一起过来的,还有皇后娘娘赐给我的一些金银珠宝。可叫母亲乐开了怀,终日笑意挂在嘴上。
如此,日子便是定下了,那“六礼”自然是要紧着办的。新娘不宜动作,里里外外可把我娘给累坏了,又要急着备嫁妆,又要接待亲朋。
九月初六,圣旨下了才不过三天,李府便差了媒人来纳采(和提亲差不多),来的正是孟连城的母亲,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之妻,皇家的命妇。于我们两家皆是最好的选择,身份没有过高,却也不低,实在是正正好。
那一日媒人带着一大群人在家里热闹了半天。
九月十八便来问名了。这问名,除了问女方的名字,却是还要问女方八字的,好将男方和女方的生辰八字合一合。
其实合八字,主要是为了选个婚期,如今婚期已经被皇后娘娘定下了,便只是走走形式,顺便瞧瞧看有什么相冲的东西,大婚当日避开便罢了。
十月初八,纳吉,所谓纳吉,便是由媒人将合婚的结果,告知女方。另外再为女方送上一套金或银的首饰。李家是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母亲本想着大约会更精致些,哪知不仅如此,竟送来了三套,赤金、素银、碧玉的各一套,当真是奢华。
这可叫我娘高兴坏了,好几天都合不拢嘴,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喜滋滋的包好给我当嫁妆。
十月十八,是六礼中的大日子——纳征。民间所谓的送聘礼,那日李府的送聘礼的车队,足足排了一道街,除了礼节之外金银器具一应俱全。其中最为贵重的便是那套嫁衣了,正红的绸缎衣裳上坠着珍珠、翠玉,流光溢彩。头上戴的金钗子,更是巧夺天工,做工细腻非凡,甚是好看。
聘礼入了我们府里,摆了满满一院子,六个佣人跟着一起细细盘点,竟用了快一天的时间。
十一月二十三,便是亲迎之前最后一个礼节了——请期。其实于我们这桩婚事里,请期便是毫无用处,婚期乃是皇后娘娘亲指,本就没得选。于是那日便也是媒人带着男方家里的人,同着我们家各路亲朋走个过场,热闹了一天。
*
瞧着眼前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我长吁一口气。此刻母亲正同家里的那些亲戚们在前院的屋里给我缝锦被,说是娘家一人一针,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瞧见被子便知道,娘家有人,也更有底气些,还能给新郎一个震慑。
手炉渐渐的有些凉,我叫一旁的珍儿给我去暖一暖手炉。珍儿乐颠乐颠儿地拿着手炉便回来了,却一眼瞧见我还立在院子里,呵气拉的老长,又开始唠叨起来了。
“小姐呀,天这么冷,你看一会儿便罢了,若是染上了风寒,到了成婚那日可该怎么办?打着喷嚏上花轿吗?”我瞧着珍儿说话时的模样,很是生动,当真是出落的越来越娇俏了。
我向她开口告饶,“我的好珍儿,离你小姐我成婚还早呢,染了风寒也来得及好。”
“哎呀,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万一好不了,那小姐你便是偌大的京城里头,唯一一个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上花轿的新娘子了!”
她把手炉递到我手里,轻轻推我。我只得无奈的摇头:这丫头,当真是越发难管了。
我假意往屋里走,心知她早就想去看我的嫁妆了,口中循循善诱:“听说前院母亲她们正在缝锦被,库房门口此刻大约是没多少人看着的,你要不趁机去看看?”
她明显警惕起来,犹豫了一下却不上当,“小姐你先去屋里再说。”
“好~”我将门帘撩起,一只脚踏进屋里,道:“你放心去吧。”便进了屋。从窗缝里悄悄地瞧着珍儿,果真开开心心地走了,我这才从屋里出来。
又去瞧院里的那棵银杏,我发现我似乎有些贪恋这棵秃了的树。突然想起它叶子刚刚开始发黄时的模样,然后渐渐地一片一片的金黄飘落了一地,变成现在这副,挺拔却光秃秃的模样。
摸着暖哄哄的手炉,心里却突然起了惆怅。
站了不过片刻,竟是渐渐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许是天还没有太冷,雪若有似无的,刚到地上便化了。
大概是压抑的久了,我今天似乎尤其任性,竟是张开手,试图去接那些雪花,想看看她们未化开时的模样。几番抓不到,便将手炉放在一旁,左右扑了几下,手里的雪花却是在看清楚的刹那间,便全化开了。
“容二小姐。”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在唤我,我一惊,这个声音并不熟悉,连忙转身看他。心里有些着急,想着是哪个登徒子敢随便闯入女子的小院。
却在转身瞬间定住了,那人正是我的未婚夫婿。
他此刻一身藏青色的便服,腰间佩玉,头戴一顶绒毛宽檐帽,同平日的禁卫官服不同,更加儒雅了些。长身立在淅淅索索的小雪里,却显得更加挺拔,眉目如画一般。
眼看着他往前行了两步,站在了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却一时忘了反应。直到他轻笑出声,那声音低沉且磁性,仿佛有瘾的药物一般,叫人听了还想再听,他道:“傻姑娘,回神了。”
我瞬间回神,瞧了他一眼,便瞬间把脸转到一边。寒冬腊月里,我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一时心急,竟是有些踉跄。
却是又传来了他轻笑的声音,“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