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木柴, 火渐渐熄灭了,青烟四散, 分外呛人,姒幽站在祭坛上, 看着下面的族人们一个个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空气寂静无比,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一眼望去,仿佛来到了人间炼狱,叫人心生恐惧。

大仇得报,姒幽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 身形看上去分外纤弱而清瘦, 让人不由想起了脆弱的花茎, 轻轻一碰就能将它折断。

脚步声停了下来,姒幽慢慢转身, 果然看见了赵羡,男人正站在祭坛下面,仰头看过来,光线晦暗,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姒幽望着他,道:“你走吧。”

赵羡不答,反而走上了祭坛, 在她面前停下, 问道:“你怎么办?”

“我……”姒幽有一瞬间的迷茫, 这种事情她还从来没想过,此时赵羡问起,她顿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闻言,男人便笑了,他拉起姒幽的手,清脆的银铃声在空气中回荡,将一个什么小东西放入了少女的手心,他轻声道:“那就跟我走吧,我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那里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姒幽低头看了看,然后怔住了,竟然还是那只蛐蛐儿,泛着黄的竹叶看起来有些旧,在火光的映照下,竟平添了几分温暖的色彩。

他说:“不必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了这话,姒幽那颗茫然的心却奇异般地安定下来,她慢慢收拢纤细的手指,将那只陈旧的蛐蛐儿握在了手心,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在这寒冷的雪夜中,让人觉得温暖无比。

少女不知道的是,这一句短短的承诺,男人将会用他的整个余生来践行,呵护着她,将她放到了心底,一生珍藏。

火光骤然腾升而起,映亮了夜空,远远望去,绚烂无比,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他们好奇地纷纷凑过去看,却发现火光的来处是祭司堂。

一个孩子惊讶道:“好大的火啊。”

“是大祭祀礼上的火!”

“是我阿爹烧的。”

“我阿娘也在!还有祭司大人!”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高声攀比着,无知无觉,倒是今年没参加大祭祀礼的少年和少女们有所察觉,他们毕竟要大一些,有人迟疑道:“我觉得那火怪怪的。”

“我也觉得,往年的大祭祀礼上没有这么大的火。”

一人建议道:“要去看看么?”

其他人犹豫着:“不了吧?我们不能靠近祭司堂,叫我阿娘知道了,要打人的。”

姒眉站在人群里,她拧着纤细的眉,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片刻后,她咬咬牙,拔腿往祭司堂的方向跑去。

其他的孩子们立即高声劝阻道:“哎!姒眉!”

“拉住她,她去祭司堂了!”

“不能去的,会触怒母神!”

“快去拦着。”

于是孩子们一窝蜂追着姒眉跑,想要将她拉回来,然而没多久,祭司堂就近在眼前,望着那冲天的火光,所有的孩子们都惊住了,目瞪口呆。

“祭司堂,起、起火了!”

姒眉脸色苍白,她拼命地去推祭司堂的大门,高声叫喊道:“阿娘!阿娘!”

“阿幽姐!”

“阿娘你们在哪里?!”

大门被捶得松动了,轰然往里面倒下,冲天的火光涌了出来,照亮了孩子们一张张煞白的脸,像一群惊慌失措的小动物们。

这火一直烧到了天亮方才停歇,青烟飘散在凌晨的天空中,莫名凄清,姒眉顾不得许多,冒着危险钻入了祭司堂,进去的那一刹那,她整个都惊呆了。

断壁残垣,偌大的祭司堂被烧成了废墟,祭坛上的石鼎也裂成了两半,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烧得焦黑的人骨,层层叠叠地铺开,如同人间炼狱。

……

下了雪之后,天气便放晴了,金色的阳光自山巅落下来,洒向了整个大秦山,入目尽是皑皑白雪,连路也找不见了。

王大根是一个猎户,家住大秦山的山脚下,这是他入冬后最后一次进山了,再过一阵子,天气更冷,到时候大雪封山,想进去就只有等到来年雪化了。

年关还没过,即便天气恶劣,他还是打算进山碰碰运气,免得今年过年揭不开锅,自家婆娘又要哭了。

王大根今日运气很好,进山就看到了一头鹿,他顿时来了精神,那是一头公鹿,体型不小,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若是抓到了,今年是不必发愁了。

他追着那鹿进了山,哪知那鹿狡猾得很,王大根几箭都没射中,不由急了,怎么也没法眼睁睁地看着这鹿跑了,不知不觉,就追了很长一段距离,不成想,最后还把鹿给追丢了。

他气得很,却又没办法,只得打道回府,哪知没走几步,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踏过了积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大根打猎多年,一双耳朵很是灵敏,他听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大家伙。

可……这大家伙的动静又有些不太对劲,他还从没听过山里哪种动物是这么走的。

他心里泛起嘀咕,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自腰后拔出箭来,摆出架势,一步步,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朝前面走去。

前面是一个山谷口,这里头一般都是大型的兽类的巢穴,比如熊瞎子这种,王大根屏住呼吸,只等那猎物冒头了。

正在这时,一点黑影探了出来,王大根心里一激动,手一抖,箭脱手飞出,朝那东西破空而去,发出咻然一声。

然而等王大根一看清对方真面目,心里咯噔一声叫糟,那竟是一个人,他下意识大喊道:“让开!”

岂料那人也是身手了得,随手一挥,便将那利箭打偏了准头,咄的一下,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干上,箭尾的羽毛犹自轻颤着,久久不息。

王大根立刻大松一口气,老天爷,吓死个人,他方才还以为要射到人了。

那人是个青年男子,生面孔,看穿着不像是猎户农人,王大根怎么也没想到这时节竟然还能在山里头碰到人。

他走上前去,关切问道:“这位郎君,是我鲁莽了,方才没伤到你吧?”

那青年男子摇摇头,笑笑道:“无事。”

“那就好,”王大根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使使劲儿,将树干上的箭拔了出来,一边往布袋里装,一边问道:“郎君怎么这时候进山?山里的雪还没化呢。”

青年男子顿了顿,答道:“家父病了,需要一味老山参入药。”

“哦,”王大根立刻明白了,想来也是家境贫寒之人,不免心生怜悯,他劝告道:“那你得等入了春再来,这时节雪厚,不好找。”

“只能如此了,”青年男子点点头,又道:“我正准备下山去,只是不记得来路了,能否请老大哥捎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