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竹马伴青梅

章家哥哥是好人,敦厚老实,虽不识字,却谦恭守礼,待人极是和气,毋望初来此地时与他并无往来,只是每日清早见他背着背篓从她家门前过,日子久了便会点头微笑,慢慢熟识起来了。在毋望看来,这世上似乎没有章家哥哥不会的事,他会修屋顶,会砌灶台,会打鱼,会种地,如今到了德沛这里竟还会搭牛棚,真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章家哥哥的爹给他取了个与他甚配的名字,叫章程。章程今年十七岁,前几年父母相继病死了,如今同她一样,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只是她尚有叔婶,章程却是孤苦伶仃一人,每日地里回来清锅冷灶,甚是可怜!也只因此,毋望待他分外亲近,越看他越喜欢,反观文俊,不事生产,只顾傻笑,十足的像个大倭瓜!每每此时文俊便嚷,“你如今才几岁,便想着找女婿!我都替你臊得慌!你是贪他那张脸还是什么?若真要找女婿也不能找他这样的,无亲无眷,连个帮称的人都没有,只这一股子傻劲便能当饭吃了吗?”

听了这话,毋望直想拿扁担上去招呼,怒道,“我何尝要找章家哥哥做女婿了?你满脑子男盗女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文俊说话素来刻薄,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文人说的酸话,其实也不用太过理会,直接哄出去便得了。毋望想好了要这样做的,只可惜后来文俊被他爹禁了足,再没来过。

眼看着章程给牛棚子盖了顶,又拿桩子将四个角拉住,装上厚厚的门板,落了锁,德沛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夸道,“章家哥哥果然好手段,竟比河边铁生家花银子请工匠搭的还好!我妈说了,今晚定要留哥哥在家吃饭,好生谢谢哥哥!”

章程腼腆一笑,擦了擦汗道,“这值什么,还要谢!”

毋望端了茶来与他喝,笑道,“我婶子到王屠户家割肉去了,还请章家哥哥赏脸。”

章程见她脸颊晒得微红,皱皱眉道,“你站在日头底下作什么,仔细晒伤了。”

毋望闻言心头一暖,面上更是发热,低头应了声,提着茶壶进屋去,坐在灶后愣愣发呆。

其实嫁给章程也不错,他老实会疼人,家里有屋又有几亩薄田,上不用服侍公婆,下不用谦让小姑,只要两口子好,那日子不似蜜里调油么,不知谁家姑娘有这样好福气……她不由又有些烦闷,章程没了爹妈,亲事自然也无人过问,不如自己同婶子说,就说她要嫁章程为妻?……

猛回过神来,毋望吓得直拍胸,复又吃吃笑起来,这样岂不真叫文俊说中了!自己贪章程的男色?

“这丫头,拾着宝贝了不成!”张氏提了一刀肉放在砧板上,见她一人傻笑,便也跟着笑起来。

毋望正正神色道,“没什么。婶子可曾看了我们的新牛棚?这下沛哥儿不必睡在外头了。”

张氏也道,“可不是!他人还小,身子也弱,没的再受寒。”

毋望想了想,昨晚像是没听见叔叔喊疼,便问张氏,“叔叔的腿好些了没?”

张氏道,“那条正过骨的腿退了肿,想是没大碍了,阿弥陀佛,可算叫我睡了个囫囵觉!只是另一条腿可怎么办呢,难不成还要去求裴公子吗?”

毋望缓缓道,“若他真不来了,到底还是要去求的,留一条瘸腿算怎么个事!顶多多出些诊金,他若还不依,我便给他跪下,只是这样的人,果然不是能够依附终身的良人。”

张氏道,“你莫说,那裴公子医术真真是高,相貌长的也甚好,若非已有了妻室,倒真是一门良配呐。”说完颇觉可惜地摇摇头,转身自去切肉了。

那位裴公子么……那日只打了个照面,话都不曾说上半句,长得好是真的,医术好似乎也是真的,只是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况且又是不请自来,这般的举止草率,她恼还来不及,并不觉得他是什么良配。

日头渐渐落下去了,毋望将晾干的衣裳收进屋,又站在瓜棚底下仰头瞧,结出的黄瓜上竟生了蚜虫,这时章程净了脸正走来,毋望没了主意,问道,“可有什么法子灭了这些蚜虫?”

章程道,“明日我拿些烟丝来,泡了水,拿毛笔蘸着点就是了。”

落日的余晖照在毋望脸上,眉目如画,说不尽的婉转风流。章程怔了怔,忙调开头,面上赤红一片,半晌才道,“前日我的一个远房表叔来找我,说要过继我做他的儿子,他家有些产业,却后继无人,听说我爹妈皆不在了,便要接我过去替他养老……”

毋望不由有些失神,面色愈发苍白,咬着唇,人微微颤抖。章程见她如此心中急躁,没头没脑道,“你若能等得我,我过去了必定向二老禀明,请了媒人过礼下聘,风光将你娶进门,决不辱没了你官家小姐的出身……”说着躬身察言观色,犹疑问道,“你……可愿意?”

毋望暗暗思量,只怕到时他也身不由己了,既过了继就是人家的儿子,自古儿女婚配须得听从父母之命,那家自要替他寻个般配的好人家,哪里有他自己旋摸的道理。遂涩涩道,“章家哥哥你莫要多想,我看你日后有了祖荫为你高兴,咱们相识多年,情同兄妹,什么娶啊嫁的,没得叫人笑话!我叔婶俱全,自有他们给我做主,自己可不敢乱了规矩。”

章程听她如是说,隐隐有些失望,也觉得自己甚唐突,反倒觉得对她不住。顿了顿道,“我听说齐家妈妈给你保媒了?男家家世颇好,是世代行医的?”

毋望苦笑道,“什么保媒!那家是要纳妾,让我去作姨娘的。”

章程顿时大为恼火,疾声道,“齐家那婆娘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怎不叫她女儿去作妾!人家的女儿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吗?”

毋望很是意外,只道章程平时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今日竟也会发怒,果然人不可貌相!旋即笑道,“我婶子已经回了,你放心,我不予人做小。”

章程这才作罢,又道,“我同沛哥儿说好了,趁着我还在,把屋子后头那片荒地耕了,种些小麦高粱,屯些粮食总是好的。”

毋望登时又觉造化弄人,这样兢兢业业的好男人竟要走了,此生不知可还有机会见面着实是憾事!

章程和德沛说干就干,第二日一早便给牛套了犁头,往屋后的空地去了。毋望在家绣了一个时辰的花,抚抚发酸的脖子走到院子里,梧桐根下摆着个毛竹筒,拔了塞子,一股子呛人的水烟味,想是杀蚜虫用的。再看旁边地上,一根竹枝两头裹着棉花,斜斜靠在梧桐上,毋望不由得笑——章家哥哥果然聪明,没有毛笔自然寻得到别的替代!试了试,拿着也甚是称手,这才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却见张氏挎着篮子,里头放着几个番薯并四五个芋头,一路愁眉苦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