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合欢中秋节

转眼中秋,谢老太太的病也大安了,各院的人都忙起来,毋望歇了午觉起来,见瓦檐上树枝上皆挂了彩灯,院里设了香案,摆上月饼,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中间还有个雕成莲花状的西瓜,笑问道,“咱们蜜大娘的手艺愈发精进了,竟雕得这样好。”

玉华道,“今儿过节,等咱们走了,她们也要乐呢,又吃鸭子又吃田螺的。”

毋望道,“原该这样的,只是如今的田螺可吃吗?”

玉华收拾了榻上的薄被,又端了金银花茶给她喝,一面道,“如今田螺空怀了,肉质极肥美的,拿香油炒了,正适合过节吃呢。”

又说了会子话,拉了毋望换了月白的衣裙,又因今日是十五,便暂摘了白绢花,另插了一支金步摇在髻上,六儿不声不响到箱里取了玉玦来,换下了她裙上的檀香木的禁步,玉华细看了道,“姑娘何时有这玦的?往常我竟没留意。”

六儿道,“咱们姑娘自有来路,岂是你都能知道的,今儿要拜月呢,戴上吉利些。”

毋望娇嗔地白她一眼,也不作声,任她们捯饬好,到镜前照了照,镜中人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六儿道,“没见过姑娘盛妆的样子可惜了。”

玉华笑道,“到了姑娘的好日子,自有你看的。”

三个女孩说笑一阵子,外头传三姑奶奶来了,毋望迎出去,谢淑珍携了秀绮同来,见了毋望通身打量了一番道,“今儿十五,穿得也忒素了些。”

毋望引她们坐下,看了茶道,“这不是戴了步摇了吗,也算应了景儿了。”又看了秀绮,见她面若桃李,便笑道,“姐姐今儿气色可真好呢,这两日也不来我这儿坐坐,我原有些伤风,又不得出去,在屋子里闷坏了。”

秀绮低头浅笑,谢淑珍道,“她在家里就不爱走动,更别提到了这里了,这几日只在屋里读书习字,连房门都不曾出过。”

毋望道,“想是要中女状元呢?三哥哥可去了?”

秀绮羞得满面通红,谢淑珍喜道,“前儿来送了果子,想来也是害臊,只坐了一会子就去了。老太太拿了他两个的生辰八字,送到松竹寺请空闻大师批了命,真真金中带玉的天作之合,你道好不好?”

毋望打趣儿道,“如此甚好,看来要改口叫三嫂子了才对。”

秀绮捂了脸道,“妹妹快饶了我吧,竟说这些话来取笑我,太太快瞧她。”

“好,好,回头你过了门子总能看见她出阁的,到那时再连本带利地笑回来吧。”谢淑珍掩嘴笑,又道,“我来的路上看见燕脂湖靠假山那片种了一块儿葱,你两个晚上可去谋好姻缘?”

毋望不解道,“好姻缘和葱什么相干?”

谢淑珍道,“中秋有个说法,闺里的女孩儿要偷葱偷菜,偷着葱,嫁好郎,偷着菜,嫁好婿。”

毋望和秀绮听了发笑,毋望道,“这不是教坏了女孩们吗,好好的又偷葱又偷菜的,那农家有田地的岂不遭了殃?到十六一看,地里的庄稼也不成样子了。”

谢淑珍道,“你当怎么个偷法,不过是个意思罢了。”

那边沁芳园里使了人来,道,“老太太请姑奶奶和闵大姑娘过去呢。”

谢淑珍应了,对毋望道,“你可收拾好了?可一道过去?”

毋望道,“天色还早,姨母和姐姐先过去吧,横竖是有好话呢。”

两人起身辞了她往沁芳园里去了,毋望靠在椅背上想,老太太既已叫人合了八字,想来慎笃那儿是妥了,先前还力不从心的,看来自己唬自己罢了。

六儿看毋望傻笑,便道,“姑娘又想起什么好事了?可是和兰杜公子有关联吗?”

毋望笑道,“你少混说,我是想三爷的婚事呢,你可听说什么?”

六儿道,“只听说三爷屋里的通房不知怎么给锁在三爷房里了,直关了一夜才出来的。”

毋望咳了声,左右看了没人又问道,“可成了?”

六儿捂嘴笑道,“姑娘神仙似的人也爱听那些个?老太太要‘见真章’的,三爷哪里敢不从?自然是成了的。”

主仆两个红着脸窃笑不已,毋望道,“阿弥陀佛,亏得还有救。”

六儿挨着她咬耳朵道,“那通房不知羞,还和她要好的姐妹说,三爷是个……童男子……骁勇善战。”

毋望听了直捶她,呼道,“你作死不挑个好日子,这些浑话也传来我听?”

六儿边躲边笑,“是你要听的,我说了你又打我,这是什么道理。”

玉华端了月饼外头进来,六儿只顾往后退,险些撞翻了盘子,玉华喝道,“你这蹄子,仔细撞了六爷送来的金花。”

六儿奇道,“六爷作什么给我们姑娘送月饼?”

“这是人家的道理。”玉华道,“才刚六爷的小厮来说,今儿晚上在汇宾楼包了雅间,等姑娘和爷们儿们家里拜完了月就去。”

“知道了。”毋望道,拿了块月饼尝了口,心里记挂起叔婶来,又想他们上回回了信来,说家里一切安好,叫她在舅舅家里安心待着,若想回去叔叔便租了船来接云云,如今惦记归惦记,心倒是可以安的,只是今日过节,倍加思念罢了。

翠屏进来道,“姑娘怎么还不去老太太那儿?听说王家老太太带她孙女过府里来了。”

毋望道,“可是给二爷说的那门亲?”

翠屏称是,又道,“才刚已经过了二门,这会子早到了。姑娘还不瞧瞧去?”

毋望忙理了理衣裳,带着玉华往沁芳园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六儿道,“你吃了饭来替玉华,晚上我带你出去逛逛。”六儿高兴得应了,这才穿出月洞门去。

等到了老太太院子的正屋,里头女眷已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老太太旁边坐了位七十上下的老妪,头发已白了大半,额上戴着遮眉勒,嘴角微有些耷拉,头仰得高高的,以至于瞧人都带着三分盛气。谢老太太招呼毋望来,同那王老太太介绍道,“这是我外甥女儿,叫春君。”

王老太太睨斜了一眼,勾了一边嘴角道,“我头里听说你们把刘家姑娘接回来了,可就是她吗?”

毋望强忍着反感给她福了福,那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又施恩似的拉过她下手的女孩儿道,“这是我家春锦,姑娘认识认识吧。”

大太太打圆场,笑道,“一个春君一个春锦,倒像是姐俩。”

屋里的人皆都附和地笑,各个笑得有深意。毋望看那王春锦,比她矮了小半个头,五官尚周正,站在那里竟佝偻着背,脸色也有些发白,像是有不足之症,稍站了会子还微喘起来。

毋望和她见了礼,忙请她坐下,只听王老太太道,“我看快些把日子定下来吧,大家都怪忙的,我家保哥儿才升了按察使司副使,家里好些个应酬,若这会子定了,过了礼,行哥儿也好帮帮他老丈人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