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萧墙猛虎,痴心断肠
○八九 夜阑入高墙
转眼已是十二月十三。这日申时才过,毋望就被丫鬟们伺候着沐浴更衣,换了镂金丝钮牡丹花纹锦衣、四喜如意云纹裙、外罩了大红遍地金比甲,梳个百合髻,插了衔珠金凤、翠云钿子,收拾停当在那里坐着,一派耀眼的雍容高洁。
微云淡月和两个梳头的婆子丫头在一旁啧啧称赞,毋望不安地扯扯那件比甲道,“颜色这样鲜亮,扎在人堆里也忒显眼了一些。”
淡月道,“姑娘只管放心,今儿王府设宴,自然有几位大人带着女眷一同参加的,等到了那里往人堆里站站看,保准咱们这打扮是最素的了。”
毋望将信将疑之际,门房上的丫头报大爷来了,便听见一串脚步声,裴臻进了堂屋,门边的小丫头打起软帘迎他进来,他嘴里问道,“可扮上了没有?快过来我瞧瞧……”
众人福身见礼,毋望施施然站起来,裴臻猛一打眼便愣在了那里。从未见过她盛装的样子,从前都是淡淡的,这一收拾上当真是艳若桃李,叫他大大地咋舌起来,傻傻地绕着她转了两圈,面上带着陶醉的赞许,点头道,“姑娘这等美姿容,带出去定叫他们羡煞裴某。”
毋望羞涩一笑,再打量他。他头戴绿眼掐丝紫金冠,穿着白藕丝金边团领衫,腰上一组玉带扣,上面配七色花锦绶,此时在西窗边站着,落日余晖下,一派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毋望心道这身配得倒妙,愈发显得人挺拔修长。其实是这人长得讨巧罢了,恐怕给他粗布的百田衣穿,也能穿出别样的雅致倜傥来。
裴臻看看时辰道,“时候差不多了,到晚了不好。”
毋望点头,微云拿了紫貂卧兔儿给她戴在额上,又取织锦大氅来披上,一行人恭恭敬敬送至大门外。两人携手上了暖轿,轿夫挑了僻静的胡同,悄无声息直往燕王府而去。
裴臻抚抚她的脸道,“回头到了自然有人领你往王妃那里去,你只和女眷在一处,千万不能单独出去。今儿王府里人多眼杂,赴宴的大多是武将,一帮子草莽似的粗人,万一我不在跟前,生出什么事端来倒不好,可记住了?”
毋望应道,“我省得,你们爷们儿只管说话儿去,我不出屋子就是了。”
裴臻笑道,“好丫头,我知道你最叫我放心!”复又吻上她的唇,含糊不清的嘟囔,“也是最不叫我放心的。”
这一吻下去便辗转缠绵,无休无止,毋望好不容易推开了他,微喘着指指嘴唇道,“你可真是的,仔细叫人瞧出来。”
裴臻勾起她的下巴细打量,那唇饱满嫣红,泛着莹莹的光泽,怎么看都是动人心魄的,遂戏谑道,“只当擦了胭脂吧,你自己瞧不见,不知道有多好看。”
说笑间已到燕王府门前,裴臻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先行下轿。府里丫鬟婆子迎上来行礼,又打了轿帘曲臂来扶,只见轿里伸出一只白玉般无瑕的手,没有旁的点缀,只在腕子上戴着两只上等翡翠镯子,端的是令人惊艳异常。
毋望躬身出轿门,裴臻已在台阶下和人寒暄,那人二十来岁模样,白白胖胖的,华服金冠,气度非凡。毋望看他腰上佩蹀躞带,穿绯色常服,想必定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那朱高炽是个温文守礼之人,见了毋望,目光并未在她脸上流连,只对裴臻笑道,“这位是先生的夫人吗?”
裴臻道,“才下了定,尚未过门呢,算不得是夫人。”转脸对毋望道,“春君,来见过世子殿下。”
毋望敛衽一福,朱高炽虚扶一把,朗朗道,“姑娘不必多礼,外头怪冷的,快些进屋吧。”
毋望被一群婆子丫头簇拥着进了大门,裴臻和朱高炽尾随其后,裴臻打听受邀的有哪些人,朱高炽道,“都是相熟的人,右长史金忠,都指挥同知谭渊,指挥佥事朱能、丘福、路知遥俱已到了,只等左军都督顾成和佥事张玉一到便开席。”
裴臻道,“各位大人的夫人们可到了?”
朱高炽答道,“夫人们都在我母妃处说话呢。”
走了一会子方进正屋,屋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鎏金的大鼎里香烟袅袅,这华丽的屋子便笼罩在一片缥缈朦胧中。绕过正屋窗下的围屏,往里是一个小跨间,墙上书画琴瑟,布置得玲珑雅致。透过雕花门上的珠帘往里看,内室里另供一架玻璃围屏,屏下摆了张大大的暖榻,榻上一位穿青绉一斗珠羊皮背子的贵妇斜倚金锁靠背而坐,下首一众女子正说笑着。毋望敛神静待,暗道那应该就是燕王正妃徐氏,瞧着面相和蔼,怪道人说中山王徐达长女贤德,单看眉眼就令人心生好感。
丫头通报道,“明月夫人来了。”
众人转头看,燕王妃忙道,“快请进来。”
毋望迈步进里间,屏息稳稳一福道,“妾,刘氏,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
那燕王妃穿着暖鞋下地,伸手扶起来,上下打量了,见她端庄大气,便欢喜道,“好个齐全孩子,真真是可人疼的……”
那些武将夫人们也豪放,纷纷离席上前来,因她年纪小,长得又讨喜,一干人拉手撸头发,团团将她围住。毋望吃了一惊,这种热情叫她消受不起,有种落进狼窝里的感觉,还是燕王妃及时解围道,“别唬着孩子,只当你们要生吃了她呢?”笑着将她拉到榻上坐定,拍着她的手道,“你别见怪,咱们姐妹都是老熟人,平常随便惯了的,夫人们都没有恶意,你别怕。”
说着外头朱高炽和裴臻也进来了,两人给燕王妃作了揖,燕王妃道,“还是兰杜福气好,得了个这样标致的美人儿,放在咱们中间可怎么好?”
裴臻笑道,“王妃说笑了,她年轻不周全,今儿就求王妃照应了。”
燕王妃点头道,“放心吧,你们爷们儿吃酒畅谈,咱们娘们儿在一处定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回头全须全尾还给你。”
裴臻老脸竟一红,诺诺道是,众夫人笑起来,一个戴翠珠髻的妇人大剌剌道,“明月先生还臊了,这可是天下奇闻啊。”
又是哄堂大笑,毋望心有戚戚焉,暗想以这群夫人的爽利,若上阵杀敌定能抵得上一万大军。
裴臻作揖讨饶道,“丘夫人莫要取笑裴某,否则裴某只好在酒桌上劝丘指挥多饮几杯了。”
原来那妇人是指挥佥事丘福的夫人,那丘福平日酒量不好却贪杯。有一回在丈人家吃醉了,爬到小姨子床上睡了一觉,后来被众人引为笑谈,裴臻这一说,丘夫人不好意思起来,“猴儿猴儿”的嗔怪两声,便坐下不说话了。
燕王妃对朱高炽道,“你媳妇怎么这会子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