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工作
归时休放烛花红
子言在一家经济类杂志社做编辑。她良好的文学素养,加上经济专业的背景,使得这份工作很早就确定了下来。
杂志社是合资公司,位于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12层。每次对着电脑时间久了,子言总喜欢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一会儿。上海的天空是雾蒙蒙的,晴朗的天气,从12楼看下去,也总像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总编不在的时候,总有同事喜欢悄悄打开音箱,放一首不知名的流行歌。有点慵懒的女歌手,沙哑着嗓子唱:“星星堆满天,也不能比月圆,在我心里面,有那么一点对爱的不知和对你的坚持……”
每当这个时候,子言就会觉得自己站在窗前的模样像极了守望的姿势,心里总会弥漫起一点淡淡的惆怅。
这栋楼的白领,午餐都是在2楼的餐厅解决的。等电梯的时间很漫长,子言有次无意间瞥了一眼,电梯门口镶着的亮银边明晃晃的,可以照得出人影。
彼时她是极瘦的,穿着淡黄的小西装,配及膝A字裙,有些空荡,撑不起来的样子。头发渐渐留长,及肩的发尾,总会稍微卷起来一点。脸颊尖瘦,但是白,肤色异乎寻常的白,和学生时代的沈子言,相差很大。
如果他回国,还认得出这样的自己吗?连自己都感觉到自己陌生。
这个如果,真可笑,又可怜。
他的心伤得那样彻底,只是,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另一个她。大概,他不会愿意再回国了吧,就如同她也不愿意回到生养她的地方。
触景情伤,最是伤人。
周末时她无处可去,总是窝在屋里翻来覆去玩小舟留给她的《仙剑奇侠传》。每当赵灵儿吟出那首诗,她总要看得怔怔的,迟迟不肯落下回车键进行下面的情节。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她上网随意注册了一个名字,只为了进那个校友录。每天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叶莘的班级,看看表弟的近况,附带也看看他的消息。
除了去英国的头两个月他登录了几次之外,将近一年的工夫,他都一直消失。校友录上有两张他手拍的风景照,长满香樟树的幽静街道,道路两边林立着各色英文广告牌,临街的咖啡馆,透明的落地窗,有三三两两喝下午茶的顾客。
不知道他过得快乐不快乐,不过应该很平静吧。
知道他不会再登录,子言还是固执地保持了上网的习惯,每天打开网页,便去收藏夹里找那个校友录,点开它,进入,浏览完才会轻叹一声,仿佛完成了一场心灵救赎。
虞晖的承诺没有很快兑现,四五个月过去了,他除了每天一个电话,却始终说不出返回上海的时间。子言从来没有催过他,也没有问,渐渐地,也就当没有那句话,没有那回事。
渐有凉意的某天夜里,她照例是开着QQ的,忽然有讯息在右下角闪烁,是个陌生人要加她。她随意看了一眼,附言的消息是:老同学。
她想起来,她是留了QQ号在校友录上的。
她通过了验证,对方反而半天没有动静,她不禁有些诧异。
“你是?”附赠对方一个笑脸符号。
等待了几秒,对方打出一行字,“我想你可能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她的心微妙地一跳。
“……我是你小学同学。”
子言知道自己按在键盘上的手指在轻颤,好半天才回复对方:“你好,哪位同学?”
“我是林尧。”
干脆利落的四个字,仿佛时光倒转,胶片倒带,那条沿着山脉蜿蜒流淌的河流瞬间哗哗倒流,过往时光颠倒翻转。她浑身很冷,忽然又有股热流涌上来,翻江倒海一般,两腮轰然发热。
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心里却明明白白在叫嚣,这只是个不真实的幻境。她不信她不信,她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你到底是谁?”
“你不相信吗?那你觉得我是谁?”
她逐渐冷静下来。
这不是林尧说话的风格,他从来不会这样直截了当,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联系,更不要提去打听她的QQ号。
“你要再说是林尧,我立刻拖你进黑名单。”她不是开玩笑,起初的惊喜与这一刻的巨大落差带来的失望情绪已经令她有些不堪承受。
“好吧……我是李岩兵。”
居然会是这家伙!她的嘴角抿出一丝苦笑,就知道不是他。
“你这家伙,为什么冒充别人?”
“呃,我想,你可能记得他多一点。”
“什么话?我和他说过的话还不如你的十分之一。你现在在哪儿?”
她的心情开始慢慢平静。遇到老同学,总是一件高兴的事,哪怕是在虚拟的网上。从初中毕业李岩兵考入育英之后,她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李岩兵的消息了。
李岩兵说得很少,除了简单说了几句曾在重庆念大学,现在留在重庆工作。
子言很快就找到了熟稔的感觉,随意地问:“交女朋友了没有?”
他答得很快:“交过,分了。你呢?”
她不知道自己眼下处于哪种状态,想了一想,谨慎地回答:“目前是一个人在上海。”
“这么喜欢上海?”
她轻轻一笑,“你还不是一样,一直待在重庆?”
感觉很轻松惬意,小学时愉快的记忆被温柔地翻阅,面如满月的白老师,教学楼前的荷花池,裴蓓总是微笑的脸,郑苹苹柔软的舞姿,那些画面仿佛都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李岩兵问:“郑苹苹在哪里?”
子言笑了,“她读的是音乐学院艺术系,听说当音乐老师了。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想法?”
他回答得很快很轻松,“没有,要有也是对你。”
深夜,她对着电脑屏幕大笑,“你这家伙,还是死性不改。对了,咱们班的周志宇呢?”
“去美国了。”
“怎么这年头一个个都往外国跑?”子言揶揄道。
李岩兵随即抛出一句:“还有谁在国外?”
林尧,还有林尧。子言心里这样回答,有淡淡的怅然。
在网上与李岩兵的重逢,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记忆的闸门。那一晚,她又一次梦见林尧,虽然只是极淡的一个影像,侧对着她,始终不曾转过头来。